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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受到鬼子特种兵攻击的指挥中心紧挨着师部,当我们这支工程维护分队抵达指挥中心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这个指挥中心看来受损严重,几个坑道口一片狼藉。没有任何灯火,所有维修人员都是在黑暗中忙碌着。需要紧急修复的指挥中心线路已经大多整理好,我们这些新抵达的工程人员被安排进入坑道里面帮助修复指挥中心部分的网络设备。

    师部所在的位置也在这座山上,一条盘山公路蜿蜒着依附在山腰上,这是周围近五六公里范围内贯通东西方向的惟一一条可供机械化部队通行的道路。

    这里的坑道非常复杂,也被工程兵们挖掘得异常宽阔,可同时容纳两辆吉普车通行的坑道里有许多地方居然敷设着大量的金属结构件。

    不对,怎么这些金属架不像普通的承力支撑件,应该不是工字钢啊?

    我好奇地靠上前打量着眼前这些看不到头尾连绵穿行在坑道里的金属支架。

    “这是我们的微波压制系统发射器!”

    跟在我后面随行的工程师满脸自豪地对我们说道。

    “发射器?”

    我诧异地回头问道。

    “没错,连绵上万米的发射器,山洞深处还有大量的发电机负责供电。这个对抗系统是依托山体构筑的,山体就是发射器的掩体,每个子发射器有几十米到上百米长。这个系统可以压制周围六万米范围内的战场空间,如果需要,这套系统可以让周围半径九万米的范围内变成彻底的信息盲区!”

    工程师边欣赏着宏伟的工程边自言自语道。

    “就是它,让敌人回到19世纪。”

    老冯感叹地说了一句。

    “我们这套系统的功率是整个东部防线功率最小的,据说北方方面军装备的一套系统可以覆盖半径十七万米的范围!”

    这个工程师撇着嘴说道。

    这套系统是如何工作的我还不清楚,但从几个小时前我们与敌人激烈对抗的效果来看,没有它我们绝对不可能取得胜利。

    这就是中国人的智慧!

    指挥中心设在深藏在山洞里面的一个大厅里,这里原来曾经是三线工程某个工厂的大型厂区和仓库,现在被部队改造成一个现代化指挥中心。

    敌人的特种兵在几个小时前居然渗透到这里来了!

    指挥中心里还是一片狼藉,许多工程师和战士们正在忙着重新修复网络指挥平台。

    我们的到来加快了指挥中心的修复,在工程师们的指挥下,大批备用设备在指挥大厅里被重新布置开来。

    被重新装配起来的服务器在接通电源后一台接一台地启动,面板上的灯光逐一在闪烁,机箱后部的风扇也开始嗡嗡地转动起来。

    指挥中心的三防隔板已经在刚才的战斗中被炸毁了不少,空调已经不起作用,整个坑道大厅里的湿度和温度都无法保持在规定的范围内。电缆等有机物燃烧后形成的有害烟尘还弥漫在大厅里,看不清四周的景物,空气也极其污浊。氧气面具数量还不够,我们只能将就着轮番进入工作现场。

    忙了半个小时,我实在无法在工作现场坚持了。毒烟一直没有消散,氧气面罩又型号不对,我被漏进面罩的毒烟熏得一阵阵头晕目眩,胸口也恶心无比。

    大口地喘着,我靠在坑道外面的石头上不停地咳嗽。眼角膜异常酸涩,我的眼睛里满是泪水。

    “哎呀!卫大仙!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被鬼子抓走了吗?”

    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张无比惊讶的脸庞,我面前的人边大声地喊着边紧紧攥着我的胳膊。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一跳,连忙眨几下眼睛仔细看着面前大呼小叫的家伙。

    是江垒!我居然在这个地方遇上江垒!

    这简直就是一场梦!

    “我,我……”

    我张口结舌地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怎么几天不见你成结巴了?哈哈!”

    江垒的情绪看来还不错,虽然满脸的疲惫,胡子拉茬的。

    “我是被师部的信息战中心抽调上来的,已经在这里工作两天了。”

    江垒估计我会问他这个问题,自己抢先回答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老柳在阵地上找你都找疯了!”

    看见我身上居然还穿着装甲兵的作战服,江垒连忙问道。

    “我是被民兵给搭救的,后来又参加了113战区的阻击战,后来跟随野战医院转移到师部附近。工程兵分队到我们队伍里征召工程师,我就跟着他们一直走到这里。”

    我简短地把我的经历给江垒解释了一下。

    “那你这身衣服是哪里来的?”

    江垒皱着眉头看着我身上满是淤泥的衣服问道。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上全是泥浆,这大概是几个小时前搜索鬼子特种兵的时候在泥水里滚爬时弄上的。

    “我和装甲兵一起参加113战区的阻击战时他们给我弄来的衣服,当时我身上就剩一条短裤。”

    边用旁边灌木上扯下的树枝刮着胸口肩膀上的泥浆,我边回答道。

    “时间紧张,我们还是先干活吧。走!”

    江垒拉着我又再次钻进坑道里。

    就在我刚才休息的当口,我们的工程兵们不知从哪弄来鼓风机,指挥中心所在的大厅里毒烟开始逐渐散了出去。

    这时趁着灯光我终于看清整个指挥中心的模样。

    在几个角落里堆积着数量庞大的电脑设备,还有几块大型显示屏,其中已经有一块被弹片给炸烂;指挥台一片狼藉,许多战士和工程师们正在指挥台周围整理收拾。

    “师部也要搬到这里来,我们手头的设备数量不够,已经无法设置多个指挥所。”

    江垒碰碰我的胳膊说道。

    “我也是刚从另外一个指挥部赶过来的,那里晚上也遭到鬼子偷袭。还好,没有被鬼子摸进指挥部里面,否则今天晚上我们的防线就不保了。”

    我边帮着几个战士拖曳一根光纤边对江垒说道。

    “鬼子已经发现我们师的防线战斗力薄弱,大部分特种兵突击分队都投入到我们这个方向上来。现在不知道前指能否及时增援地面部队给我们,三个小时前三团的部分阵地已经被鬼子突破了。”

    江垒忧心忡忡地说道。

    “是,我们这一带已经被洪水给包围了,防线又这么短,鬼子很容易就能控制我们的补给线。”

    “师长,张参谋回来了!”

    随着旁边战士的喊声,一个头上缠着绷带的军官越过我们身边朝指挥台附近提着一盏应急灯的军官快步走去。

    “怎么样?201师联系上了吗?”

    师长扭头问道。

    没错,是薛恩平师长,我们曾经在出发前的聚餐上和他握过手。

    “联系上了,情况很糟!”

    张参谋汇报道。

    “你先抓紧时间把有线通信给恢复。他们现在防线情况如何?”

    薛师长说话非常地有力顿挫。

    “赵师长阵亡,师部几乎被鬼子给端了。现在整个防线都失去联络,不知道他们两个步兵团部队的阻击战斗情况如何。侦察兵已经在用无人机进行侦察核实,不过根据卫星资料显示,鬼子好像已经突破郑家岭一带防线,现在距离我们不到十公里。”

    张参谋没有给薛师长带来好消息。

    201师的防线即将崩溃,这绝对是个危险的信号。站在师长周围的人纷纷停止手上的工作朝师长望去。

    应急灯轻轻地在师长的手上摆动着,昏黄的光线不安地掠过周围人的身边。左右摇晃的影子怯怯地游走在后面的控制台上,彷徨着,却又不知该往哪个方向遁去。随着忽明忽亮的电焊火花,金属件上发出的嗞嗞响声让人愈发地烦躁起来。

    “张参谋,201师的炮兵呢?有没有联系上?”

    薛师长身边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军官朝张参谋问道。

    “政委,恐怕一时还无法联系上。他们的师部被鬼子炸个底朝天。”

    张参谋低声说道。

    “妈的!那他们的炮兵和防空兵看来也悬了。老辛,你立刻通知李玮,马上增派一个混成营,务必要在天亮前控制住周家渡附近的制高点,卡住并封锁303国道周围的任何可以通行机动车辆的路口!张参谋,你增派一个通信分队帮助201师恢复各部的通信。对了,你再把我们剩下的那两套微波压制系统方舱也给他们带上。”

    薛师长低头沉吟片刻后朝旁边的政委和张参谋发出了命令。

    “那,我们115的492高地怎么办?师部可就剩这些预备队了!”

    张参谋眼巴巴地看着身边那位辛政委。

    “都什么时候了,还你的我的!再不增.援,201师就玩完了,唇亡齿寒这个道理你都不明白?”

    看到张参谋脸上的表情,薛师长有些光火。

    “那我通知他们增援目的地有变。得让李玮他们抓紧时间,周家渡附近的战场资料还需要整理后才能分发给二营指挥员们。张参谋,你抓紧时间抽调一个侦察兵分队协助他们摸清周家渡附近的情况,还有,通信必须随时保持畅通。”

    老辛说完拉上张参谋跑了出去。

    我的嘴里干涩得很,在战士们的催促下继续扛着沉重的光缆跟在他们后面。

    我们还能守住防线吗?

    201师的防线体系已经无法恢复到几个小时前的态势,本来我们就严重匮乏有生力量,洪水既迟滞了鬼子前进的步伐但也妨碍了我们自己的补给。卡车已经无法正常行驶,我们也不可能在短期内组织足够的冲锋舟和快艇进行远程横向补给。现代战争的物资组成和消耗速度是半个世纪前所无法比拟的,从导弹到炮弹,从油料到食品,我们需要种类繁多数量庞大的物资来维持战斗;还有即将抵达的增援部队,我们不可能用只装备轻武器的预备队来抵抗敌人空地协同作战的现代化部队。

    而所有这些我们匮乏的东西现在前指都无法及时满足。

    不久,201师阵地被突围鬼子连续突破的消息被更多的战士知道。整个大厅里的人脸上都看不到笑容,每个人都紧锁着眉头。

    终于,经过三个小时的紧张工作,我们师的指挥中心再次运转起来。

    看着最后一台备用电源的面板上显示出正常工作的绿光后,我疲惫地瘫倒在地上。江垒比我好不了多少,听他自己说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休息。

    靠在我身边没半分钟,江垒就打开了呼噜。

    薛师长就坐在我们不远的地方,旁边就是一个大型通信操作台,通信员不时走到他身边汇报前线最新的情况变化。

    在大厅的一个角落里,几个医生护士正在从支援者那里采集鲜血,几个暂时没有任务的战士军官正在排队等待抽血。我们野战医院现在已经移到盘龙岭上师部附近的一个山梁坑道里,他们的备用血浆已经在转移路上被鬼子炮火偷袭给炸光,所以医生们只能到这里来寻找备用血液。

    “师长,三团长电话接通了。”

    一个通信员按薛师长的要求终于叫通了三团。

    “老徐,你的544高地夺回来了吗?没有预备队?你那两个连的预备队哪里去了?一个已经增援116的二团!499高地拿回来没有?没有?怎么回事?还是鬼子直升机突击群。哦,我知道了。注意与老辛联络,他会给你们安排增援。好!好!你一定要注意保持有生力量。”

    薛师长边与三团团长通话边注视着前面不远处大屏幕上的敌我态势分析图。

    “师长,21军的先头增援部队在251、254、260战区遭到鬼子压制,无法按时机动至161师的128、129、134战区。”

    一个参谋边将大屏幕切换到比邻的161师战区地图边指着某处朝薛师长报告道。

    “161师也拼得差不多了,我们不可能指望他们能给多大的支援。现在只能希望他们多少能牵制鬼子在116战区侧翼的作战部队,给我们在117战区的二团剩余部队一个喘息的时间。”

    薛师长边用毛巾擦着脸边自言自语道。

    “师长,辛政委回来了。”

    一个通信员小声地提醒薛师长。

    “哦,是老辛。坐。给了三团多少部队?”

    还在紧盯着屏幕的薛师长伸手把辛政委拉到身边。

    “两百人,不过其中有三十来人是还没有痊愈的轻伤员。老薛,我们的预备队已经快消耗殆尽了,21军的援军什么时候到啊?各团的团长都快把自己给填进战壕了!老徐一直都在骂娘,他身边就只剩两个参谋。前指前一段时间给我们的增援太少,信息战的技术工程师倒派来不少,可他们能起多大作用啊?”

    辛政委说着突然停下来,因为他已经看清21军增援部队现在的位置和机动态势情况。

    老辛的眉头顿时拧成一团麻花。

    “薛师长,刘工找你!”

    坐在旁边工作台上的一个军士转身对正在和政委研究敌情的薛师长低声说道。

    “哦,老刘,有新情况?”

    薛师长起身问道。

    “是。鬼子的新编入作战序列的重型高速运输船队和重型地效运输机机群正在兼程运送新的补给物资。倭寇的‘菊花’近卫师已经抵达我们东线战场附近,估计这个近卫师很有可能会投入到我们师的防御方向上。”

    “另外,刚收到一份消息,鬼子在一个小时前发射了两颗新的卫星,其中一颗是光学侦察卫星,一颗是在Ku波段上工作的商用通信卫星。”

    老刘略显疲惫的眼睛透过厚厚的镜片看着薛师长,他的工作服领子一个在外面一个在里面显得非常好笑。

    “哦,大名鼎鼎的‘菊花’要来了,我倒要见识一下这个第六步兵师团到底是什么货色。鬼子新投入的这个高速运输船队是不是你上次提到的那第五批在纽波兰等船厂制造的五万吨级双体运输舰?没想到鬼子的制造力量这么强大,这样的话,鬼子投入到太平洋战区的运输力量里仅海上高速运输舰队总吨位已经超过四百万吨。时速四百公里的运输舰队啊,鬼子看来是使出吃奶的力气了。”

    “还新发射了两颗卫星,这么说鬼子的标准综合性指挥系统马上可以恢复正常工作了?前指有没有找到鬼子卫星的精确坐标?”

    薛师长有些错愕地看着刘工,因为这实在不是些好消息,在战局如此恶化的当口。

    “还没有,鬼子火箭升空后卫星曾经多次变轨,机动方式和以前完全不同。不过在包围圈内的敌人标准综合性指挥所系统已经确认被我军摧毁了,停泊在台湾海峡的两艘作为战术指挥中心的两栖指挥舰现在也已经丧失指挥能力,目前就剩他们部署在浙赣线附近等待维修的Humvee软顶方舱指挥所,但鬼子还缺乏维修备件。我们的技术人员现在正在跟踪他们的备件运输路线,‘戟’技术组在俄罗斯人的帮助下已经侵入他们的后勤支援系统,目前正在跟踪敌第7军的CSSCS-EAC后勤系统的物资分配情况。”

    刘工注视着薛师长,有条不紊地汇报信息中心的工作进度。

    薛师长见刘工还站着,连忙起身准备让刘工坐下。

    “我已经坐了两天,还是让我站着活动活动腰腿吧。”

    刘工谢绝了薛师长的礼让。

    “老刘,你调度161和180师炮兵支援火力的办法行不行啊?我们三团现在可快撑不住了!”

    辛政委担心地问了一句。

    “技术部正在和通信营联调,应该会在二十分钟后结束。辛政委你放心,鬼子的高级野战炮兵战术数据系统没那么复杂神秘,我们小伙子们有一天的工夫就能弄清楚系统结构。”

    老刘笑着安慰道。

    “用鬼子的高级数据系统来指挥我们自己的炮兵,鬼子到底会不会干扰啊?别到时候我们的作战信息都被鬼子侦察系统给截获利用了!”

    老辛还是无法理解老刘的冒险行为,隐隐中他大概对薛师长这样的安排有些不安。

    “政委同志,我不会拿科学来开玩笑的。我们缴获的AFATDS系统就是鬼子的师级战术野战炮兵支援作战系统,我们的小伙子们已经将系统软件修整后移植到我们自己的精简指令集计算机平台上。也幸亏前指得到俄罗斯科学家和特工的帮助,否则我们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系统修改。刚才我们已经和161师和180师的炮兵指挥部进行一次联调,基本没有问题,刚才只是系统信息传递的延迟时间还没有达到要求,不过小伙子们已经找到修改办法了。”

    “前指已经通知我们的特种兵部队注意搜寻鬼子的陆军数据分发系统网络控制站,到时候没准我们可以借助鬼子的网络控制站指挥鬼子的野战炮兵部队。请大家务必再稍等一会。”

    老刘叉着腰对政委解释道,他的手指按在腰间的时候脸部的肌肉忍不住抽搐了几下。

    “我们自己的炮兵损失太大了,现在21军的增援又上不来,想要守住阵地就必须想办法利用兄弟部队的远程支援火力。现在既然送到161和180师的固定壁方舱已经能够用上,我们就用这个办法。你说呢,老辛?”

    薛师长站在老辛身边,自己的眼睛还死死盯着大屏幕。

    “是啊,谁能想到我们自己的炮兵指挥中心居然会被鬼子特种兵端掉,否则也不用如此冒险。”

    辛政委无奈地摇摇头。

    轰!轰!

    外面的山坡上隐隐传来阵阵爆炸声。

    我的注意力被外面密集的爆炸声吸引过去。是155榴,虽然隔着厚厚的岩石层,但炮弹的爆炸声仍顽强地透过蜿蜒曲折的坑道传到我的耳中。大厅坑道口灰白的墙壁上悬挂着的应急灯散发着暗淡的光线,执著地投射在过往的军人身上。

    敌人的炮火已经能够覆盖我们师部所在的阵地,不知道我们前线的战士现在的情况怎样?

    老柳,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还有黄彪和郭永。对,还有居无竹,那个炊事班班长,矮墩墩的家伙,这小子喜欢不停地摸自己的胡子。

    “鬼子在用炮兵攻击我们的微波压制系统。”

    辛政委大致分辨一下动静后对薛师长说道。

    “那他们得把这座山轰平才行。”

    薛师长的脸上破天荒浮起一丝微笑,旁边的辛政委和老刘也会意地笑了起来。

    “哦,老刘,柴师长他们的‘602’系统能再提高一些效率吗?他这几天一直在抱怨防空部队的火力没有充分发挥出来。”

    薛师长好像突然想起什么,转头问刘工。

    “我们给柴师长他们的‘602’系统重新修改了决策部分的算法模型。整个新系统完全可以满足柴师长他们进行实时动态预测分配作战目标的要求。技术小组的人已经出发,应该能够在几个小时内给柴师长手头上的‘602’系统升级而不影响他们的作战任务。对了,薛师长,我们的防空部队还是要注意截击鬼子的电子侦察机,特别是他们装备了复合侦察系统的EH-60L黑鹰和RC-7B德哈维南侦察机。我们前沿作战部队的微波压制系统比较单薄,现在又无法进行长程机动,很容易被鬼子的测向系统截获压制系统和C3I系统设备的坐标。”

    老刘快速答道。

    “是的,鬼子现在已经可以通过Ku波段卫星恢复一部分战场协调指挥工作,反应速度肯定会有所<tt></tt>提高。老辛,通知老柴,让他们多注意和空军的截击机配合猎歼鬼子的EH-60L和RC-7B。叶雨,通知李玮尽快到我这里来。”

    薛师长拍了辛政委的肩膀一把后扭头冲一个通信参谋喊道。

    “政委,柴师长的电话通了!”

    旁边一个通信士官按照辛政委要求叫通了防空指挥中心。

    “哎!江垒,你怎么在这里啊!快!快到队长那里去报到,有新任务!我去找个看守电源的,马上就回去。”

    这时一个工程师模样的人跑到我们身边,毫不犹豫地摇醒还在熟睡的江垒。

    江垒一个激灵顿时没了睡意,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半天不知道东西南北。

    “哎!王工,别找了,这里就有。老卫,走,跟我去指挥分队!”

    江垒看我还傻站在旁边,也不管我的抗议,一把拉着我拔腿朝大厅北面的一个坑道跑去。

    江垒他们的信息战分队工作间紧挨着大厅,是个不大的房间,已经被我们的工程兵们改造成一个机房。机房里满满当当地簇拥着各种设备,操作台上有十来个人正在工作着。

    一个头目模样的军官连忙招呼跑进来的江垒准备开始工作,是个女军官。

    怎么听声音这么熟悉?

    我一时回忆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面。

    我被这个军官安排了一份工作,给大家看管电源系统。

    信息战中心的几台发电机还没有完全修复,这个机房就使用后备电源供电。情况紧急,大家无法等待工程兵修复发电机。

    机房里的技术人员都在埋头工作着,一个联络士官坐在房间门口的一张工作台上,从他的工作来看好像是正在把这个信息分队处理后的战场信息转输进我们自己的作战指挥系统。

    机房门口旁边的一个小隔间是个水房。水房的台子上正架着个煤油炉,煤油炉上有个铝制水壶。红色火苗包围着水壶的底部,水壶正在嗞嗞作响,水过几分钟就要开了。

    坐在椅子上环顾四周,这时候我才注意到这个机房的电子设备居然全都是前一段时间我们歼灭鬼子雇佣军部队时缴获的家伙,江垒面前就摆着一台17吋的米制液晶显示器。

    奇怪,怎么江垒的屏幕上全是鬼子的作战指挥系统操作界面?

    我好奇地伸长脖子看着屏幕上的信息,好像是地理信息系统的界面,但屏幕上显示的信息又不完全是。

    “江垒,这屏幕上是什么信息?”

    终于,我忍不住问了一句。

    “是鬼子的全源分析系统。”

    江垒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句。

    啊!

    怎么我们的信息战部队用起鬼子的作战指挥系统了?

    我的脑子好半天没有转过弯来,看着江垒轻快地用鼠标拖曳着信息菜单条,我满腹疑惑。

    见所有的人都紧张地忙碌着,我只能暂时将一肚子的问题先压下去。

    “唐中尉,我先把四点以前的统计做出来。”

    手头工作告一段落的联络士官抬起头对那个女指挥官说道。

    唐中尉?

    对,我记起来了,就是在野战医院里看望刘工的那个女军官。

    我忍不住多看了眼前的女军官两眼。

    齐耳的短发,严肃的神情。

    如果不是那头短发,我无法将她和周围的男军人区分开来。

    在战争面前,所有的人都将被迫去适应眼前的环境,或者坚决地生存,或者死亡。性别在战争面前是没有分别的,包括你的性格和爱好。

    “敌人是不是疯了!”

    当那个联络士官看见统计资料结果的时候忍不住惊呼起来。

    “怎么了?”

    被他的惊呼声吸引过来的唐中尉关切地问道。

    “两个突击群!在我们师的正面鬼子集结了两个突击群准备轮番冲击阵地!不对,我让里面的人匹配电磁综合态势资料再核实一下。”

    联络士官说着拿起了手边的红色电话。

    两个突击群的轮番冲击,这意味着我们前沿阵地的指战员们要承受着近万敌人的轮番进攻,这些敌人装备了上百辆重型坦克和直升机,这还不包括后面数量庞大的远程压制炮火!

    我们师的防守正面宽度不到二十公里,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鬼子居然轮番投入两个突击群,可我们现在一线的作战人员还不到两个步兵团!

    如果战场侦察信息是真实的,那这将是阻击作战进行到现在鬼子进攻部队最密集的时候。

    没多长时间,统计信息被电磁频谱监控部门核实了。敌人现在确实投入了两个突击群轮番冲击我军阵地!

    一个技术人员吃惊地捂住自己的嘴,眼睛则发直地盯着联络士官。旁边一个只有半边屁股靠在椅子上的技术人员干脆一不小心坐在地上。

    整个机房里的人全都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被这恐怖的消息紧紧地摄住了自己的灵魂。

    这就是敌人对我们实施大纵深电磁压制的回应,19世纪的战争,古罗马方阵再度现身,只不过走在队列最前面的是装备了140毫米滑膛坦克炮和贫铀复合装甲的M1A3。

    虽然我们现在躲在深厚的掩体里面,但六十多吨的重型坦克仿佛正排着整齐的队列隆隆地逼近我们的眼帘。

    那一群巨兽在血水里划开涟漪的场景再次浮现在我脑海里,还有那用死亡之翼在混沌的云海中搅动的黑色秃鹫和如同火山喷发岩浆奔流的山丘。

    而此时突围的敌人正在撕裂着201师的防线。

    我禁不住裹紧了身上的坦克作战服。

    煤油炉上的水已经烧开了,蒸汽把壶盖顶得砰砰作响,浑白的蒸汽顺着过道逸了进来。

    我步履沉重地来到水房里。

    红色的火焰还在灼烤着水壶,吞吐不定的火焰不时漫过水壶边缘竭力地向上伸展。

    灼热的蒸汽涌到我的脸上,坑道里应该很温暖,可我却觉得背上一阵阵地发冷。

    我禁不住打个寒战,手不由自主地靠在火苗边上。

    “水开了。”

    一个人从后面伸出手关掉煤油炉。

    我转身一看,是刘工。

    “怎么,同志,觉得冷吗,是不是生病了?去看医生。”

    老刘关心地看着我略显苍白的脸色问道。

    我不好意思地摇摇头转身回到坐位上。

    “大家怎么在发愣?小唐,‘黑甲’分队在21号地区又成功控制了鬼子一个师级EPLRS网络控制站,还缴获几个完好的栅格坐标发射器。你们小组马上准备配合他们,‘黑<bdo>99lib?</bdo>甲’现在正通过‘队组’方舱进入鬼子交战层网栅收取敌七军战术指令。”

    刘工跟在我后面走进机房对唐中尉下命令道。

    “侦听员注意,战术电子支援全部启动,全开接收机工作不要停顿,瞬间角覆盖率继续保持三百六十度覆盖,把超高荷周信号排除设定键打开,频谱分析的时候叠加脉冲的区分还是用老方法。”

    “数据接收小组准备接收卫星信号,情报小组准备数据修改。”

    “狼群小组注意,所有狼群系统准备开通,并入鬼子传感器网栅数据层进行伪装信息上传。”

    “小周,你注意和我们管制中心联络。”

    “对了,刘工,‘黑甲’现在的战术情报分发等级是多少?”

    唐中尉迅速地逐个下达战斗命令,机房的操作小组全部进入作战状态。

    “是‘金色’。”

    刘工坐在一张工作台上头也不回地说道。

    “金色!”

    旁边好几个技术人员发出了惊呼。

    “对,他们现在已经是师级作战单位的权限。”

    老刘的回答还是那么平静。

    终于有个好消息。我们的特种兵有重大斩获,他们居然也以牙还牙地成功偷袭了鬼子一个师级指挥部,而且还接管了一个战术网络中心。

    这时机房里的气氛明显开始变得活跃起来,几个技术员正在兴奋地交流着眼神。

    “刘工,火力支援协调员庄天俊奉参谋长命令到您这报到!”

    门口一个参谋立正朝刘工报告道。

    “啊,是庄参谋,快,快进来。我们的AFATDS系统已经联调成功,161和180师的炮兵正等着我们的作战命令。现在这里已经开始接受鬼子进攻部队坐标信息,这里就等你了。”

    刘工连忙招呼抱着军用笔记本的庄参谋。

    用军用笔记本接入战术互联网后,庄参谋启动了参谋作业系统的界面,开始接收全源分析系统数据信息并用他们自己编译的指令集进行地形描绘。

    反复地逐个用系统内置的视觉视野过滤器检查后,很快一份份资料被庄参谋发到大厅里的指挥中心服务器上。

    “没想到我们居然能够渗透进鬼子的传感器网栅数据层和交战层网栅,这些网络渗透技术俄罗斯人没能在欧洲战场用上,我们却成为了第一个使用者。如果这场战争我们能够获胜,第一个要感谢的就是那些俄罗斯科学家。”

    在庄参谋身边看着他在键盘上飞快跳动的手指,刘工感慨地自言自语道。

    “刘工,我们能不能让鬼子自己打自己?我已经想好几天了。”

    正在工作的唐中尉边工作边问道。

    “让鬼子自己打自己?怎么个意思?”

    刘工有些不明白唐中尉的意思。

    “鬼子毫米波工作方式的敌我识别系统被我们的阻塞干扰给压制后,他们的突击群在地面交战区里已经无法进行敌我识别,而且鬼子分发的战术情报里远程炮兵的发射坐标部分信息我们早就可以进行替换,‘黑甲’现在又有师级战术信息分发权。我想,如果我们冒充鬼子指挥部分发他们突击群先头部队的坐标,那……”

    唐中尉的话被老刘打断了。

    “我明白了!现在就试试。我们已经能够绕过鬼子的AN/PYQ-反情报系统,你把修改过的鬼子战术文件提供给我,注意文件格式不要改变。我让前指用流星余迹通信方式发给他们。现在就试!”

    “刘工,可以让‘黑甲’先发给鬼子的M270火箭炮部队,让他们对自己的突击群集结地进行地毯式轰炸!”

    唐中尉紧接着在出主意,真是一个厉害的女人。

    就在刘工忙着给“黑甲”制作假作战命令的时候,联络参谋不断地从大厅的中心系统里通报利用改造后的炮兵指挥系统进行压制射击的战果。很快,刘工他们制作的信息也被发送出去。

    等待吧。

    我在监控供电系统的同时留意着看“黑甲”有没有成功地控制鬼子的远程压制火力。

    工程兵已经把发电机修复,我帮着他们把机房的电源切换到发电机供电状态。

    上午十点左右,我们的“戟”技术组再次发现重大敌情!师部指挥中心再次进入紧张状态,工程兵部队在所有坑道入口紧急加装三防装备。

    日本鬼子通过高速地效飞机机群向东部战线运送了一万多枚化学毒气弹,其中大部分是先进的二元毒气弹!

    必须将这些炮弹及时摧毁,否则我们整个东线将无法维持。一整天我们的前指都在紧张地调度特种兵部队,所有的防化兵部队也进入战斗状态。我们紧急出动的空军运输机群在承受重大伤亡后空运投掷了一批防化服和解毒剂到东部战线防御部队手中。

    师部一直在紧张地注意着鬼子“菊花”师团的动向,信息战中心的大屏幕上不断切换着“菊花”师团各部机动的大致坐标信息地图。

    “戟”技术组不断地根据截获的化学武器运输集装箱代码在敌人的CSSCS-EAC后勤系统里查询运输线路与地理坐标。循照这些坐标信息,我们的特种兵部队不停地导引地对地导弹部队和空军发射的装有云爆弹弹头的导弹密集攻击运送和储放这些化学武器的卡车和野战仓库。

    到第二天晚上十一点的时候,鬼子所有的二元化学武器运输代码从CSSCS-EAC后勤系统的数据库里消失了。但我们的盟友的战略情报中心却通知我们,至少有一百枚以上的VX毒气弹已经跟随鬼子的“菊花”师抵达战场。

    信息战中心在艰苦的条件下运行着,我们很多的设备都是用普通的商用电脑来代替,坑道里的湿度和温度都超出普通电脑设备运行的环境标准,我们的工程兵现在又没有足够隔板将机房进行单独隔离,所以设备故障率比较高。

    我们这些维修人员不停地来回维护排除着故障点,一天下来能休息四五个小时已经是非常不错了。我紧紧地跟随在维修工程师后面,没想到这调试配置电子设备并将它们组合成一个个作战系统的事情是如此的复杂,工程师们不停地在他们的笔记本里调出配置软件来评估运行环境,检测电磁兼容和串模干扰情况。在工作的时候,我注意到我们许多子系统都分别被厚重的铅板所隔开封闭,大概只有这样才能抵消我们这个位置里巨大的电磁作用。

    三天,又有整整三天过去了。

    特种兵部队一直在注意搜索并摧毁鬼子携带的毒气炮弹,在他们的干扰和不停的伏击以及制导导弹和炮弹的多重攻击下,敌人始终没能发射那些该死的化学武器。

    可我们并不知道是否鬼子运抵战场上的毒气炮弹都被摧毁,而且,因为我们的防御部队一直和鬼子们纠缠在一起,双方的阵地犬牙交错,为了自己部队的安全,估计正在实施突击的美军也不会让日本鬼子发射这些该死的炮弹。

    这三天我们是熬过来的,作战中心的指挥人员和技术人员几乎就没有离开过战斗岗位。

    虽然这里闻不到硝烟。

    信息战中心一度成功地牵制住鬼子的远程压制炮火,直到最后鬼子发现那个被端木龙神指挥的“黑甲”特种兵分队接管的指挥中心。可鬼子已经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用自己的远程压制炮火狠狠地揍了突在前面的友军一顿,两个突击群的集结阵地分别遭到地毯式轰炸,损失惨重。

    鬼子在第二天里投入“菊花”近卫师团,但在我军联合火力的打压下同样进展缓慢。

    在经过我们技术人员改造的AFATDS系统指挥协调下,目前仍保持相对宽纵深阵地的161师和180师用他们的压制炮火有力地支援着在前面苦苦支撑的我们师二团和三团部队。

    没有他们的火力支援我们无论如何也撑不过这三天。

    三天里我们师只让鬼子前进了十公里,尽管鬼子的前锋部队距离师部只有不到十公里的距离,可我们毕竟没有让鬼子突破。

    可我们203师却已经损失殆尽了,因为我们还要协助201师守住后面的防线。21军这两天抵达的增援部队大部分被立刻补充到201师阵地上去。

    东线战场上其他兄弟部队的预备队也已经消耗得差不多,更何况我们这片战区是泡在洪水之中,谁都无法在鬼子漫天的炮火压制下携带重武器快速机动过来,我们203师只能从自己野战医院里还能战斗的伤员中组织预备队。

    前沿阵地已经严重减员,防御部队一再收缩阵地也无法保持阻击密度。师部从昨天开始在指挥中心调动剩余人员,参谋人员、工程兵、通信兵,还有耗尽弹药的防空兵和其他可以抽调的后勤人员都统统被编入几个预备连队中。

    我再次被编进步兵预备队。

    “班长,我们什么时候反冲锋?”

    在我身边趴在泥浆里的一个小战士不安地问道。

    没有回答这个从工程兵部队调到我们步兵班的小战士,我的眼睛直直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我眼睛所能看到的一切景致都如同月球表面般荒凉,这些天老看到这种景色。

    能够出现在视野里的是连绵不断的山丘,被洪水包围的一个个山丘。近前的山丘上已经没有任何突出物,不管是人工的还是自然的,山丘表面上遍布的只有此起彼伏的弹坑,灌满泥浆的弹坑。

    山丘的上空是无穷无尽的黛青色雾霭,黏稠的雨丝把山丘和雾霭紧紧地粘在一起。低处的水洼早已变成黑褐色的模样,黏稠得如同一摊摊糨糊,糨糊表面不时能看见漂浮的尸体和一块块硝烟粉末。雨滴星星点点地坠落到糨糊表面,然后迅速被黏稠黝黑的糨糊所消融,一个涟漪都没有留下。

    间或有几发炮弹捏着促狭的嗓音急忙忙地砸进黝黑的泥浆之中,旋即在水洼表面升起几颗肮脏丑陋的泥浆柱子。红褐色的火焰在泥浆柱子的顶端竭力地试图朝阴沉的天空逸去,仿佛它们也无法忍受这散发着恶臭的黝黑糨糊的热情拥抱。

    这就是我们203师的东线战场,一个巨大彻底的、黑臭难行的泥浆潭。我们的战士就是在这样的阵地上日复一日地与敌人对峙着。

    泥浆彻底将我们敷设的巨大雷场给掩盖了,鬼子的扫雷装置已经无法进行像样的扫雷工作,随处可见的泥潭又一再牵绊住敌人的机械化部队。没有坦克装甲车辆的掩护,那些装扮华丽的地面勇士们也失去继续前进的勇气。现在只剩下直升机群还能不时出动一下,但这些筋疲力尽的飞行员们也无法像战争初期那样保持高效的出勤率,因为如果不幸被那些中国人该死的防空导弹或者高射炮击中的话,那结局不是死亡就是掉进这无边无际的黑臭泥潭中。

    我们一个排的战士准备对前面的417高地实施反冲锋,因为这个高地上的鬼子阻挡住前面两侧已经弹药告罄的两个阵地上防御部队的退路。417高地两个小时前被“菊花”近卫师的一个步兵分队占领,我们这个排奉命紧急运动到417高地附近准备夺回这个关键阵地。

    由于中国人部署的雷场实在无法清除干净,连续攻击未遂的美军地面部队已经彻底退出一线突击战斗,只留下直升机部队和炮兵部队支援负责进攻的日本“菊花”师团。因为他们的侧翼已经受到中国国防军北方方面军的严重威胁,所以留下士气低落的日本人掩护他们。

    到我们出发的时候,师部战地通报说敌人“菊花”师团已经被我军一部阻断退路,可没想到鬼子居然不退反进,连续朝我们阵地发动突击。看来鬼子是估计自己没几天蹦跶,“菊花”师团干脆准备与我们来个同归于尽,全部投入步兵部队对我们的阵地实施突击。

    我在的这个步兵班已经在这一带阵地上边战边退地连续坚持了两天,因为减员严重,班里现在只剩四个战士,班长在上午鬼子炮火延伸射击的时候阵亡,我现在代理班长职务。

    费力地从黏稠的黑色泥浆中拔出作战靴,我摸索着把手中95冲锋枪的保险打开作好冲锋的准备。我身边不远处的泥浆中匍匐着班里其他的几个战士,所有的人都是浑身泥浆,只有脸上稍微干净一些,手中的步枪都好像一条条泥棍子似的。

    161师负责炮火压制射击的130加农炮炮兵营还在进行五分钟急促射。

    炮弹嘶鸣着穿过潮湿的云层,原本清脆亮丽的破空声里掺杂着粗糙的杂音;红色的弹道有些模糊,弹道边缘好像散发出一缕缕猝发迸溅的流彩,如同镶嵌在毛玻璃里的丝带被后面的射灯映照着一般。

    417高地正在被红色的火海彻底烘烤着,榴弹逐个在目的地爆炸,猛然从地面蹿起的巨大泥浆柱子顶端点缀着朵朵暗红的花蕾。

    这个阵地已经在双方攻防部队手中多次易手,防御工事早已破烂不堪。每支防御这个阵地的部队都无法顶住对手几次冲击,因为阵地上已经没有像样的地方能供步兵们躲避炮火射击。

    抬起手腕看看时间,我等待着炮火轰炸进入最后三十秒,因为那是我们开始突击的时刻。

    还有十秒钟,我趁这个机会最后一次扭头朝身后的盘龙岭看去。

    盘龙岭的坑道里有我们的师部和野战医院,离我们这里只有不到三公里的距离。我们师的阵地就只剩这么点纵深,正常情况下你步行只要几十分钟就能穿过这点距离。

    可敌人已经用了一整天的时间,却只推进三千米。

    所有一线作战部队必须再坚持二十四小时,这是最后的二十四小时。

    这是我们今天下午出发前师部发布的命令。

    鬼子陷在包围圈里的部队已经基本上丧失了有组织的防御能力,没有补给,鬼子已经无法再坚持战斗。尽管还有将近三万敌人还坚守着约两千五百平方公里的阵地,但我们的合围进攻部队已经在高速地进行穿插分割作战,同时前指已经发电要求这批弹尽粮绝的敌人早点放下武器投降。

    还要再坚持二十四个小时!

    我们这些防御部队也早已濒临崩溃的边缘,所有一线作战的指战员们都是在体力和精神承受能力的极限外坚持着战斗。

    虽然日本鬼子的亲密盟友已经将他们抛弃了,美军现在只是出动少量直升机部队提供象征性的战场支援。但从昨天开始,鬼子“菊花”师的步兵们反而开始发动大规模的步兵集团冲锋,很多鬼子都装备战刀预备进行抵近肉搏。

    我们现在面对的是垂死反扑的野兽,它们已经没有人性。

    在刚过去的四十八小时里我们连续后撤七千米。因为实在是没有人了,我们这些预备队不停地在各个突破口之间奔波着,给我们各被围阵地上已经消耗完弹药的防御部队杀开一条条撤退的血路。

    “冲啊!”排长终于下达了命令。

    我们身后不远的地方有协调人员用激光指示仪标识照射着我们前进的方向。雷区标识已经无法用肉眼判断,我们只能在激光照射仪的指引下冲锋才不会跑错方向。

    我猛一起身,可靴子却被泥浆牢牢粘住了。

    一个嘴啃泥,我结结实实地栽进前面黑糊糊的泥潭之中。

    我挣扎着试图尽快站起身来,可发软的手脚却怎么也不听使唤,脸部陷在淤泥里几乎让我快要窒息。

    这场战争已经彻底将我的身体拖垮。

    当我蠕动着直起上身的时候,战友们已经消失在朦胧的雨幕之中,用步枪当拐杖把身体支撑起来后,我费力地追赶着他们。

    黑臭黏稠的泥浆糊了我一脸,腥臭的气味直冲我的脑袋。被这恶心的味道折磨着,我的胃部一阵阵地翻腾,胃酸涌进口腔里。

    没有时间抱怨,我拎着泥棍踉跄地追赶着队伍,脚趾吃力地勾着湿滑的靴子。远处的战友们已经冲上半山腰,正在弯腰奋力攀缘着,模糊的身影几乎被这暗淡潮湿的景色所吞噬。

    山丘上我军的炮击已经停止,可鬼子却没有进行像样的还击。

    借助战友的手我终于登上山丘。战斗其实早就结束了,防守417阵地的鬼子兵在我们发起冲锋的时候都已经被我们的130加给全部报销干净,我们冲上来只是象征性地拿下这个阵地。

    无法用报话机通信,我用随身携带的信号枪朝天空中发射了两发红色信号弹,表示我们已经顺利拿下阵地。

    前面两侧阵地上还在苦苦支撑的防御部队终于可以脱离战斗朝我们这边撤退下来,他们早已弹尽粮绝多时,能够苦撑到现在实在不易。

    借助间或在水洼里爆炸的炮弹闪光,我们看见三三两两撤退过来的战友们。

    有伤员,两个浑身泥浆的战士抬着一个伤员踯躅地走过来,伤员身上也同样满是泥浆。

    “能帮忙吗?我们实在没有力气了。”

    打头上来的一个泥人艰难地咳嗽着说道,他的两条腿在泥浆里不停地哆嗦着,手还死死地托着伤员的双脚。

    “老柳,怎么是你!我是卫悲回啊。”

    当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谁后我激动地迎上前去。

    老柳显然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上我,好半天人都晕晕乎乎地看着我,似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是卫悲回!”

    我的嗓音都有些哽咽,手指哆嗦着抓紧老柳的胳膊。

    老柳褴褛的衣服上滚满黑臭的泥浆,一大块泥浆粘在他的脸颊上;左边肩膀上一个大血口,已经结痂,伤口上同样粘满淤泥;裤腿上已经糊满泥浆,紧紧地贴着腿,已经裂开的靴子可笑地挂在他的脚上。

    要不是头上的钢盔和身上挎着的那枝还算干净的步枪,我怎么也无法把眼前的人和老柳联系在一起,甚至无法和一个士兵联系在一起。

    “老弟,别开玩笑了?卫悲回?你是人还是鬼啊!”

    老柳哆嗦着抓住我的胳膊上下打量,喃喃说道。

    “老卫!郭永,是老卫。黄彪,你醒醒,看看眼前的人是谁!是老卫!他还活着!这小子他妈的还活着!”

    老柳也有些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感情,欣喜地大声朝后面的泥人喊道。喊了几句后,这条刚强的汉子居然蹲在地上紧扯着我的双手呜咽起来。

    这是场没有尽头的战争,没有人能够知道自己明天的命运会是怎样安排的。所有的战士们都在泥浆和弹雨中忍受着饥饿与疲倦,等待着这场没有尽头的阻击战早点结束,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明天的晨曦。

    能够在战斗中重逢,这种平时极为平常不过的事情放在现在却成为了奢侈而又悲喜的一幕。

    后面的郭永看见是我,嘴一咧,扑上来紧紧将我抱住,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哭还是笑。

    他俩抬着的人是黄彪。黄彪受了重伤,需要紧急治疗。

    没有时间寒暄,我一把接过老柳的活,因为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抬着人往前走。

    郭永光着一只脚,另外一只脚上的旅游鞋鞋底已经掉了,黝黑破烂的鞋面随着脚的移动拍击着淤泥。

    他就这样进行战斗?

    轮流替换着,我们几个人一路蹒跚把黄彪抬到医院。

    黄彪的小腿动脉被鬼子弹片击穿,老柳他们用三角带临时给黄彪作了战场救护。但因为迟迟撤不下来,黄彪已经失血过多陷入休克。

    必须给他紧急输血治疗。

    没有血浆了!

    黄彪被我们搁在手术台上,可医生无法进行手术。

    所有在坑道里遇上的医生护士都这么回答我。我疯狂地找遍整个医院,结果没有。

    坑道里满是重伤员,两个护士正在一个角落里忙着给一个中年妇女接生。

    “医生!医生!”

    我开始在坑道里狂吼起来,双手愤怒地拍打着墙壁。

    这纷乱昏暗的医院让我愈发地焦躁起来。

    “什么事?”

    一个正在给伤员做手术的医生终于抬头应道。

    “我是O型血,快给我抽血,我们有重伤员需要输血!”

    我继续狂吼着,双手不停地拍打着墙壁。

    “小吴,给他验血!”

    这个医生耐不住我的吼叫声挥手示意他身边一个护士过来给我验血。

    “我是O型血,我是O型血。”

    我把手搭在桌子上喃喃地自言自语道,我已经有些目眩,耳朵在嗡嗡直叫。

    给我验血的这个护士没有因为我浑身的泥浆和刚才无礼的举动而不悦,仍然轻柔地给我作了检查。

    “你的血色素好像太低了,同志。再输血恐怕你的身体吃不消。”

    吴护士轻柔地向我建议道,她的一双大眼睛里已经满是血丝,脸色如同墙壁上应急灯光般蜡黄。

    “求你了,给黄彪输血吧。啊!我是O型血。输我的血,哪怕是两百CC。”

    我依然呢喃着哀求道,试图抓住她的胳膊,可自己的身体却软软地瘫在椅子上不听使唤。

    大眼睛的吴护士终于把输血针头插进我的手臂,我依在墙角上恍惚地看着鲜红的血液从橡胶皮管里缓缓流入血袋中。

    夹杂着小孩的哭声,周围的重伤员中有人在剧烈地咳嗽着。刺鼻的血腥味和战士身上的泥浆散发出来恶臭味充斥着整个坑道。涌进口腔里的胃酸还残留在牙龈里,舌头上好像还有酸涩得发苦的胆汁味道。

    坑道的角落里那个白胖的郑小明正团着身体,将自己尽可能地塞进病床靠墙的一面,用如同饥饿老鼠般病态的目光注视着周围的一切。周围路过的人连正眼看他的都没有,大概这里的人都知道这小子曾经干过的事情。

    旁边走过的护士递给我一杯兑了葡萄糖的生理盐水,我半睁着眼艰难地吞咽着。

    “小吴,等他输完你再抽我的,凑足一千CC。看看能不能救活这个伤员。”

    旁边好像是那个医生在说话,可我的眼皮怎么也无法睁开。

    “曹医生,你已经三天没有休息了!”

    吴护士疲惫的话音中带着颤抖。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被一个护士推醒,整个坑道里一片刺耳的大呼小叫声。

    “快,快换防护服。鬼子毒气攻击!”

    “三防设备坏了!大家快点啊!”

    是VX毒气攻击!

    鬼子终于发动了化学战。

    他们用剩下的毒气弹攻击我们人员活动密集的部分阵地和坑道。本来这些炮弹是不会给我们医院造成足够威胁的,但怎么坑道口的三防设备突然失灵了?

    因为刚才给黄彪输血,我的手脚已经变得麻木,护士扔到我身边的防护服我哆嗦着怎么也穿不上。最后还是大眼睛的吴护士给我换上的衣服,随手把防毒面具给我扣上。

    警报是从指挥所附近的阵地传开的,我们前沿阵地上部分骨干支撑点首先被鬼子毒气炮弹攻击,指挥部紧急通知了所有单位。

    周围能走不能走的人都在飞快地穿防护服,医生护士们则繁忙地给那些确实失去行动能力的重伤员们逐个穿上衣服扣上面具。

    防化兵小组的几个战士穿着防化服已经冲到坑道口试图紧急修复设备。

    在角落里躺着的郑小明早已换好防化服,小心地继续靠在床铺靠墙的一面。

    “我的孩子!孩子怎么办!”

    从角落里传来刚生产的母亲充满恐惧的惊叫声,夹杂着婴儿震天的哭喊声。

    真该死!医院里的防护服数量不够,居然没有多余的衣服和防毒面具留给这个刚出生的婴儿。

    孩子!难道他刚到人间就得回到永远黑暗阴冷的空间里去吗?

    站在小孩身边的医生护士们手足无措,因为他们也没有防护服穿,只是在刚才互相给对方注射阿托品。

    孩子是不能给他注射这种解毒剂的,因为这解毒剂本身就是毒剂,孩子的体质根本无法承受!

    母亲的哭喊声刺耳地穿透我的耳膜。

    孩子!

    周围已经穿好防护服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是。

    我挣扎着试图站起来走到她们身边。

    就在我试图站起的当口,近旁的一个战士毅然脱下了自己的防护服将婴儿包裹进去,顺手把三防式氧气再生面具扣在他脸上。

    老柳!

    是老柳!

    孩子母亲也被医生们重新扣上面罩。

    “阿托品,快给这个人注射阿托品!”

    一个医生在奋力高喊。

    迟了。

    就在一个护士慌忙地攥着注射器冲过来的时候,老柳的身体迅速佝偻起来。

    老柳的身体迅速滑向地面,像一片迅速枯萎的叶子一般,旋即他浑身裸露在外面的肌肉开始剧烈地抽搐膨胀。

    鬼子的毒气已经漫进来了。

    “快给他注射阿脱品!”

    更多的医生焦急地高喊起来。

    手持注射器的护士手忙脚乱地冲上前,七手八脚地忙着给正在呕吐抽搐的老柳注射解毒剂。

    我紧走几步试图靠上前去,可肺部怎么也无法吸入氧气,我的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是该死的贫血症!

    头一阵晕眩,我砰然栽倒在地上。

    “老柳!活下去!”

    朦胧中我的心里发出阵阵无力的呐喊。

    老柳死了!

    当我苏醒过来的时候,老柳的身边已经围满了人群。

    他已经扭曲变形的遗体佝偻着蜷缩在角落里,和其他几个也没有来得及注射解毒剂的重伤员遗体靠在一起。旁边围满无言的人们,招娣姐弟俩泪流满面地靠在吴护士身边。搂着逃过死神追捕的婴儿,那个孩子的母亲靠在一个护士怀中还在忘情地饮泣着。

    郭永跪在老柳遗体的旁边久久没有动弹。

    坑道里满是消毒液的味道,医生们已经给坑道里进行了大规模消毒。扶着墙壁,我艰难地走进人群里,靠着郭永在老柳的遗体前跪下。郭永的泪水早已打湿他的前胸衣襟,死死地攥着拳头,这条汉子还在无声地哭泣着。看着老柳发黑浮肿的面孔,我的眼泪也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医院里大家的士气在遭到鬼子毒气攻击后更加低沉下去。

    “快增援师部!鬼子正在进攻盘龙岭主峰!”

    门口一个军官筋疲力尽地嘶喊着,所有还沉浸在刚才那激动人心的旋律中的人们都被他的喊声所吸引过去。

    “有没有能战斗的,啊!有没有?都跟我来!”

    军官挥舞着步枪继续大声喊着,嘴里还大口地喘着。他好像已经经历了漫长的战斗,脸上满是厚厚的泥浆,身上新穿的防护服在刚才的战斗中已经滚上一身泥浆快看不出什么模样来了。

    鬼子在发动化学战后很快突破我们指挥部前面几公里宽的防御阵地扑到盘龙岭脚下。盘龙岭阵地需要新的预备队。

    二十几个能战斗的战士默默不语地站到军官面前,按高矮次序排队。

    趁着昏黄的灯光我挺胸朝队列右面看去。

    都是些多次经历战斗的战士。他们到这里来只是因为护送受伤的战友,而被鬼子的毒气攻击滞留在这里,所有的人身上无一例外地都散发着泥浆的臭味。

    “刘海啸,出列!”

    军官威严地朝队列最后位置上个子最高的那个战士喝喊道。

    刘海啸?不就是那个逃兵连长吗?

    队列里所有的战士都朝戴着手铐低头默然不语地走出队列的逃兵连长投去诧异的目光。

    军官板着脸,火辣辣的眼光愈发地让这个哑巴般的连长不敢抬头。

    军官盯了刘海啸半天,见他没有像想像中那样哀求自己,已经转到嘴边的刻薄话又咽了回去。

    “所有战士听令!向左转!出发!”

    军官带着我们跑出坑道。

    我忍不住回头看了刘海啸一眼。

    刘海啸没有看我们,只是一个人抬头直直地盯着墙壁上的应急灯,牙齿紧紧地咬啮着。他颀长孤独的影子被墙壁紧紧束缚着,佝偻地蜷曲贴伏在坑道里面。

    鬼子在发射VX毒气后等待两个小时,看我军阵地没有什么动静,于是再次发动了大规模的进攻。

    当我们这支疲惫不堪的增援部队摸黑沿着山路赶往师部预备队集结地的时候,东面山腰部分双方的部队已经接上了火。

    黑绰绰的夜色,晦暗的黑夜吞噬了所有能发光的物体。湿乎乎的黑纱被黑夜随手抛撒在大地上,缠绕着所有移动着的人。雨滴打湿我的面颊,虽然是江南6月的天气,可我仍像树叶般禁不住在瑟瑟的夜风中颤抖起来。

    敌人已经在作最后的垂死挣扎。

    必须守住盘龙岭!

    我们这支小分队被迅速编进预备队中,战士们在坑道里排着队作出发前最后的休整。

    坑道里有人在低声地咳嗽,有气无力的。我所看到的所有士兵都是一副筋疲力尽的模样,眼睛里满是血丝,脸色蜡黄。军官们也一样,都是满身泥污,疲惫不堪。

    还要再坚持二十个小时。

    外面阻击阵地上很多战斗分队在鬼子毒气攻击的时候遭到严重损失,现在师部的一些职位较高的指挥员也被编进部队,政委在坑道里作动员。

    我远远看见李玮,但没有上前和他打招呼,他正在坑道里检查归他指挥的那一个排的士兵们。

    两个军需官正在给缺乏武器弹药的士兵分发数量不多的库存装备,大部分是我们前一段时间从鬼子那里缴获的家伙。

    当我们路过储存弹药的房间门口的时候,一眼看见一挺六管7.62毫米口径的加特林机枪。机枪的旁边堆着几箱机枪弹和几条弯曲颀长的金属弹链,因为这挺机枪是从悍马上拆下来的,没有普通的三角支架,所以一直也没有人想到怎么使用它。

    “就给我这个吧,同志。我是重机枪手。”

    站在我身边一直没有言语的郭永伸手指着这挺机枪对军需官说道。

    “没有支架。这家伙很重,后坐力又大,你现在能提得动吗?”

    军需官打量着郭永蜡黄的脸色疑惑地问道。

    “没问题,这种家伙我原来练过。”

    郭永也不管军需官是否同意,径直上前放下自己手中已经没有弹药的95式班用机枪,把六管机枪提起来。

    郭永身上原来穿着的衣服满是淤泥,非常湿滑,机枪枪托有些架不住身体。郭永见状小心地摘下光荣弹,三把两把把外套扒下来,露出古铜色精壮的上身和触目的伤疤。

    “军需官同志,麻烦帮我配几个弹药手。”

    郭永边低头检查着机枪边对军需官说道。

    “老卫,弹药不轻,你扛得动吗?”

    闷头等待完进行徐进弹幕射击的鬼子炮火延伸后,从坑道出口沿着堑壕摸索着前进的郭永回头看着我说道。

    “别管我,少不了你的弹药。”

    我紧走几步赶上郭永,用力将斜背着的弹链往上推了推。

    弹匣真的非常沉重,好几次我都差点跪倒在湿滑的堑壕里。

    我小心地探头朝山下看去,一片绿蒙蒙的景色,鬼子兵正沿着山坡朝我们的阻击阵地爬来。

    我们的防空部队的单兵导弹可能消耗殆尽了,在半山腰的空中处于高射炮射击死角的几架鬼子直升机正在掩护他们的步兵进攻,30毫米机关炮正顺着飞行方向上扫射一切可疑的目标。

    一架鬼子直升机从我们头顶附近一掠而过,机头部位的机关炮疯狂地倾泻着弹雨,丈高的火墙沿着山腰的岩石一路蔓延而来。

    碎石夹杂着四处迸飞的弹片从火海中急急地飞溅开来,在我们堑壕周围敲击跳跃着,发出各种调门的尖叫声。

    “滚你妈的蛋!”

    加特林机枪发射时枪口发出的巨响立刻将郭永的怒吼声吞没。

    一条由曳光穿甲弹组成的明亮耀眼的金属长鞭瞬间抽中了这架在战场上卖弄着威风的狮鹫。

    本来机身厚实的装甲能够保护AH-64D不受12.7毫米以下口径防空武器的威胁,可这次挂在武器挂架上的火箭弹巢却不幸被曳光穿甲弹击穿,还没来得及发射掉的“九头蛇”火箭弹顷刻之间被引爆开来。

    灾难还只是刚刚开始,紧接着这架直升机的密封油箱也被“九头蛇”火箭弹的爆炸诱发,形成了二次爆炸。

    拖曳着巨大的火球,扑闪着翅膀的黑色狮鹫挣扎着试图脱离死神的召唤。

    可爆炸实在发生得太快,这架AH-64地上的飞行员甚至没有时间按动火箭逃生椅上的红色按钮。

    这架直升机很快脱离了它原本计划的飞行线路,四处迸飞的机身碎片宣告AH-64D生命的终结,连同座舱里面的飞行员。

    急于复仇的其他直升机则纷纷掉转机头朝我们这里扫射轰炸,刚刚进入堑壕准备朝山腰攀缘的鬼子步兵也停下向我们射击。我们缩进坑道里面。

    当这批鬼子的直升机受到更多的地面阻击火力拦截的时候,它们开始逐个脱离战场,躲避到稍远一些的山丘附近,等待着反扑的机会。

    郭永手里的六管机枪又活跃起来,曳光穿甲弹编织的火红的金属长鞭有力地在鬼子进攻队伍中来回抽打鞭挞。爬到一半路程的鬼子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猛烈扫射压制得无法抬头,后面进行曲射火力支援的鬼子自动榴弹发射器见状赶忙对我们这边进行反压制。

    不久,我们的无坐力炮和自动榴弹发射器也对鬼子的曲射支援火力进行反压制,偶尔,我们的37高炮射手也将高炮打平进行扫射。鬼子的曲射支援火力只能断断续续地变动阵地朝我们开火。

    郭永见鬼子压制火力已经转移方向,再次跳入堑壕从射击孔朝下面的鬼子们挥舞着火红炙热的金属长鞭。

    双方的射手就这样在压制与反压制间对抗着,各自的重型压制炮火也不时登场表演。

    随着战斗的进行,时间一分一秒地在流逝。

    凌晨时分,我们161师和180师的压制火力已经彻底消耗完他们的炮弹储备。我们设置在山腰上打平射的37高炮也打完最后一发炮弹。火箭筒手和无坐力炮手,连同自动榴弹发射器射手也把弹药全部发射干净。我们现在没有重型火力的支援,只有坑道里还在工作的微波压制系统还在给予着电磁庇护。

    鬼子整夜都被我们阻隔在半山腰无法继续前进,下面的坑道出口也被我们其他的部队层层设防,鬼子没有办法朝坑道深处推进。

    迸发出顽强战斗力的战士们开始进攻,愣是将鬼子击退一千米,将鬼子驱逐到山脚下的泥浆潭里去了。

    凌晨五点,我们这个战斗小组被其他战斗分队替换下来,我们几个战士草草地在坑道里休息三个小时,补充了宝贵的水和食品。

    鬼子在这三个小时里却没有停歇,一轮接一轮地发动着新的进攻。

    其他已经匮乏小口径弹药的战士将我们这个火力小组的步枪和冲锋枪的弹药悉数拿走,连我们不多的几个手雷也被拿走,只留下因为口径不对而无法使用的转管机枪子弹。

    现在我们这个火力小组的弹药手就只剩下各自胸前的光荣弹。

    趴在坑道出口附近一个还没有坍塌的堑壕射击掩体里,我们这个火力小组等待着鬼子白天的又一轮进攻。

    鬼子远程压制炮火的遮蔽射击刚刚结束,山腰上满是硝烟油子的呛人气息。刚才他们的炮火射击密度与前天相比简直稀疏得可怜。

    “郭永,今天雨是不是停了?”

    透过逐渐散开的硝烟,我有些疑惑地打量着周围的景致。

    郭永没有回答我,只顾专注地看着山脚下鬼子的动静。

    今天好像真的没有下雨,天空略微变得透明起来,山腰远处的物体也不像前一段时间那样模糊不清。

    阳光!

    居然有阳光!

    随着硝烟被西南风逐渐吹散,早上的太阳光如同梦境般出现在我们的眼前。

    多少天了?

    十五,还是二十天?

    我已经记不起上一次看见太阳是什么时候,所有的人好像都和我一样,感觉自己都已经发了霉。

    习惯于阴沉与黑暗的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太阳光照射得有些目眩。

    身体在已经被干涸的泥浆弄得梆硬的作战服里不安地扭动着,尽管我极不情愿让粗糙肮脏的作战服紧贴着肢体。

    尽量克制自己不要理会泥浆的恶臭,我闭上眼睛贪婪地体验着阳光照射在脸上的舒服感觉。

    明天,我还能看见明天的太阳吗?

    我暗暗地思酌着,活下去的渴望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急剧地在脑海中翻腾。

    我环顾四周,仔细地注意着周围同伴脸上的表情。

    是的,我看见和我一样欣喜而又充满渴望的眼神,阳光让所有的人眼中都散发出前所未有的神采。

    “我们要活下去!活着看见胜利!”

    因为看见阳光而兴奋不已的我大声地朝周围的战士们喊道,手里挥舞着捏紧的拳头。

    “先消灭这些鬼子再说吧!”

    郭永没有像我想像中那样回应我,直视前方的眼神里充满愤怒与仇恨。

    我不满地扭头朝山下看去,映入眼帘的一幕情景让我把准备抱怨郭永不解风情的话语生生咽了回去。

    是鬼子!

    正沿着山坡朝我们冲锋的鬼子!

    排着队,一色光着膀子提着战刀嗷嗷叫跟在膏药旗后面密密麻麻看不见头尾的鬼子!

    笑容飞快地从我的脸上退却消失,代替的是腿部微微地颤抖,频率越来越高的颤抖。

    刚被饮用水滋润过的嗓子突然变得干渴起来,想再喝一杯水的念头不停地折磨着我。

    费力地吞咽着并不存在的唾沫,我脸色苍白地朝旁边冷冷站着的郭永靠去。

    “疯了!鬼子是不是疯了?”

    我们这个火力小组不远处的另外一个战士失声喊了起来,急促的嗓音在寂静的战场上显得异常尖锐刺耳。

    战场上传来自动步枪和手枪稀疏的射击声。

    打头扛着膏药旗的鬼子应声栽倒,可后面的鬼子又很快捡起来。那些缺乏准头的恐吓性扫射并没有给正在列队冲锋的鬼子造成多少有效伤亡,膏药旗继续执著地朝我们阵地靠拢。

    这些抢先开火的战士都和我一样,被眼前从未见过的情景所震慑。

    “郭永,是不是该扫射了?”

    我紧张地提醒站在身边的郭永。

    他的枪口仍然低垂着指向地面,丝毫没有射击的打算。

    我的冲锋枪已经在刚才休息的时候给一个士兵拿走,现在我只剩胸前的光荣弹和背后重新压满曳光穿甲弹的加特林机枪金属弹链。

    “老卫,别急。再等等!”

    跟我说话的时候郭永的眼神还死死地追逐着鬼子前进的步伐。

    三把两把将背心脱掉露出伤痕累累的胸膛,郭永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咧开的嘴角带着鄙视与厌恶。

    我们现在距离鬼子还有大约一千米,这是加特林机枪有效射程以外的位置。虽然我明明知道这些,但仍然忍不住想叫郭永射击。

    鬼子排列着整齐的队列逐渐靠上我们下面第一道火力线,十几面膏药旗傲慢地挥舞在队列前面。

    一场注定将会用遍地的血腥来装点大厅的交响乐马上要开演,无形的指挥正在注视着自己的乐队,指挥棒顶端挑着的膏药旗在微微抖动。

    五百米,鬼子仍然有力地踏着整齐的步点。

    指挥棒扬起了,踏在泥浆中的步点如同锤子在钢琴低音区敲打,发出沉闷而又有力的节奏。

    四百米,我已经能够清晰地看见鬼子靴子上的泥浆。

    在钢琴低音区敲打发出的沉闷节奏愈发地响亮,带着统治性的威慑,仿佛主宰着整支乐曲。

    三百米了,扬起的指挥棒重重地落下,终于,在序曲过后乐章正式开始演出。

    在指挥官高扬的战刀示意下,鬼子兵齐齐地发出呐喊朝我们阵地扑来。

    钢琴手敲击出的低音节奏达到最高点。在空中挥舞的战刀被毫无遮拦的太阳折射出缕缕寒光,一色光着上身挥舞军刀的鬼子兵们嚎叫着冲向我们第一道火力打击线。

    战争的指挥者满意地看着统治乐谱的钢琴手,空中急促地挥舞着的指挥棒即将要触及那让人兴奋不已的血液与哀号。

    当成群结队的鬼子们奔跑到距离我们第一道火力打击线只有大约一百米距离的时候,蹲伏在这条战线上还有子弹的几个战士在指挥员的号令下同时开火。

    不甘作为配角而成为乐曲殉葬品的黑管手开始演出了,回应指挥的是那簇簇迸飞的火焰,从枪口喷涌而出的火焰。

    稀疏的自动步枪和冲锋枪火力勉强在阵地前面阻截,可效率并不高。

    奔跑在前面的几个鬼子纷纷应声栽倒,后面涌上更多嚎叫着的亡命者。

    惊惧的黑管手们竭尽全力地试图冲破这个已经被低沉音符统治着的天空。

    沉闷杂乱的低音节奏并没有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扫射而中断,相反,在指挥棒的敦促下,更大的低沉噪音充斥在舞台之间,夹杂着野兽的嚎叫声。

    第一道火力打击线的火力密度无法对蜂拥而上的鬼子构成全面的威胁。

    鬼子很快沿着几个缺口冲进我们人手和弹药都匮乏的第一道火力拦截线的战壕里。

    逐渐,更多的阵地被鬼子撕裂。

    前面的战士们在战壕里和挥舞战刀的鬼子展开肉搏战。

    黑管手的鲜血映红了阵地前沿,嗜血的亡命徒却愈发地兴奋狂热起来。

    乐队指挥那原本狂热挥舞的指挥棒在血腥的乐曲中更加肆无忌惮地抖动着。膏药旗傲慢地摇曳在我们第一道防线上空,旗子中央那块红红的血迹夺目慑人。

    看见一个个光荣弹在下面的堑壕里逐个爆炸形成的火球,我的拳头都快捏碎了。

    一次冲锋!

    鬼子仅仅用一次冲锋就将我们战斗一夜才夺回的前沿阵地给撕裂了!

    低沉的敲击继续回荡在大厅之中,带着满意的血色。

    我脸色惨白地看着正在趟过第一条堑壕的大群鬼子们。

    “老郭,老郭你快开火啊!”

    旁边另外的战士尖叫着催促郭永。

    郭永仍然没有动弹。

    嗷!

    挥舞着战刀的鬼子们又冲过了五十米。

    刺耳的低音已经完全充斥在舞台所有的空间里,没留一丝空隙。

    “老卫,准备弹链吧!”

    没有将机枪架在堑壕射击孔上,郭永提起沉甸甸的六管机枪纵身跳上堑壕顶端将机枪死死抵在腰间。

    “滚你妈蛋!”

    郭永端着加特林机枪怒吼着径直朝正在冲锋的亡命徒开火。

    每分钟六千发的射速,加特林六管机枪的枪口在转瞬之间喷涌出暴雨般的弹幕。

    抑郁已久的小号手挺拔地屹立在堑壕的顶端,在清晨的曦阳中开始了他激情的演出。

    在这宽阔的山谷上临时搭建的舞台上,孤独的小号手那高亢嘹亮的高音穿透薄薄的雾霭,如同漫天冰雹般清脆的音符昂然回荡在清晨透明的天空中。

    指挥错愕地注视着这个突然出现在舞台上的小号手,原本热烈挥舞的指挥棒忘却摆动。而正沉浸在统治性演奏快感中的钢琴手则厌烦地加快了敲击的节奏,试图用强烈霸道的音符将小号手的乐曲淹没。

    可高亢的小号音符却有力地穿透着曾统治整个乐章的沉闷敲击声,奋力在整个乐队的上空攀缘升腾。

    曳光穿甲弹执著有力地追逐着山坡上挥舞着沾满戍卫者鲜血的锋利战刀的入侵者。激昂的旋律用一个个尖锐的音符刺透沉闷的低音,轻蔑地将它们推倒击碎。

    穿甲弹逐一撕裂了还在咆哮着的入侵者身体,重金属弹头穿透着任何敢于阻拦的血肉盾牌,弹头巨大的动能毫不留情地将钢琴手丑陋的躯体掀飞。野兽原本兴奋的嚎叫声变成濒死的惨叫,丑陋的躯体纷纷栽倒,只留下滴着血的锋利指甲在地上翻滚。

    烦躁的钢琴手仍然倔强地敲击着,更多挥舞着战刀的鬼子漫了过来,试图将小号手吞噬。

    回应他们的是更加密集的弹雨!

    没有一丝空隙的弹雨!

    以数倍音速飞行的曳光穿甲弹带着呼啸声平贴着山坡朝目的地奔去,在空气中因为剧烈摩擦而发亮的弹体划出一条艳丽的弹道,密集交织的弹道汇聚成一条金属长鞭。郭永竭力挥舞着长鞭,颀长锋利的鞭梢飞快坚决地抽打切割着任何敢于前进的物体。

    在密集弹雨的攒射下,指挥棒也开始纷纷坠落,膏药旗一张张无力地倒伏坠落在黑臭的泥浆里。

    郭永的上下颚紧紧地咬啮着,脸部的肌肉因为用力而不停地抽搐;加特林六管机枪在他肌肉发达的胸前剧烈地跳动着,枪管在高速旋转,如同一台运转到极限的发动机轴承。

    冲在最前面的数百名鬼子眨眼之间被郭永制造的金属风暴撂倒了一大半。

    塞满几百发子弹的弹链很快发射一空,转身跳下堑壕的郭永朝我示意更换弹链。因为费力地承受着机枪高速射击形成的巨大冲击力,他古铜色的前胸皮肤上已经满是细小的汗珠。

    枪口仍然袅袅地冒着青烟的加特林机枪的枪管还在急速地旋转着,发出清脆的响声。还在堑壕顶端跳动着的铜制弹壳在岩石和混凝土上碰撞着,发出低沉悠长的嗡嗡长音后滚落在堑壕里厚厚的弹壳堆上。

    边紧张地安装着弹链,我边偷眼朝山下看去。

    在舞台上空盘旋着的高音旋律暂时停止了。

    被这把横扫战场的金属镰刀吓坏了鬼子兵终于忍不住齐齐卧倒,武士道的信徒们惶然失措地在烂泥堆里打滚。

    见郭永的射击停止了,在恼羞成怒的军官敦促下,从后面涌上来的鬼子兵挥舞着雪亮的战刀继续朝山顶冲来,发出野狼般的嚎叫。

    指挥棒被重新捡起,膏药旗又一次在指挥棒顶端摇曳着,旗子中间的那团血迹如同盛开的罂粟花般妖艳刺眼。

    紧闭着嘴,郭永再次跳上堑壕。

    骄傲的小号手再次端起亲爱的加特林六管机枪,挺拔地屹立在舞台中央重新演奏起充满激情的乐曲,用自己燃烧的生命。

    从他的演奏里我清晰地感觉到演奏者对生命的演绎,感觉到他独白中灌注的对生命的理解与渴望。

    这高亢的<tt>..t>乐曲让我全身的肌肉情不自禁地震颤起来,那些强有力的音符让我血脉奔流,须发直立。

    “啊!杀!”

    我实在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奋然跳上堑壕,手臂有力地在空中挥舞着,呐喊着召唤同伴倾泻出更多复仇的火焰。

    一头头疯狂的野兽在无情的火焰长鞭抽打下迅速消融委顿,膏药旗一面面无力地垂倒在泥浆里。

    空弹壳如同从打谷机倾倒出的金黄色谷粒一般,哗哗地从退壳器蹦跳出来。小号手此时又如同田间收获的农夫,不过他此时收获的不是粮食,而是东线战场上千千万万战死的戍卫者的渴望,是千千万万正在与入侵者搏斗的中国人的梦想,是山坡上正在攀缘着的鬼子们委顿消融的丑陋躯体和那濒死的绝望哀号。

    炙热火红的长鞭在郭永手里往复挥舞着,带着非凡的气势横扫着战场。

    弹壳在郭永脚面不安地跳动着,倾听着,分辨着郭永从嘴里间或蹦出阵亡战友们的名字。

    “连长!指导员!孙猴子!程小柱!柳大勇!……”

    禁不住巨大伤亡的鬼子终于退却了,留下十几面膏药旗和满山坡的尸体,仓皇遁去。

    骄傲威严地站立在山坡上,郭永面无表情地手端机枪,一动不动。山坡周围的战士们欢声雷动。

    眼见鬼子撤退干净,郭永一言不发地走进坑道里更换已经通红的枪管。

    恼羞成怒的鬼子在磨蹭半个小时后重新开始了进攻。这次鬼子没有再骄横地摆开队形端着战刀排一排朝我们扑来,只是三五成群地交叉前进,在他们愈发稀疏的召唤炮火的掩护下,手中的武器也被迫换成了步枪。

    整个上午我们都在拉锯战中煎熬,郭永手中的子弹越来越少,到中午时分机枪就只剩小半条弹链。

    眼见我们已经没有像样的压制火力,试探两次后的鬼子在下午第一拨进攻的时候再次摆开了集团肉搏冲锋的队形。

    因为没有合适的武器与鬼子进行肉搏战,我们这些两手空空的战士在指挥员的催促命令下,缓慢地朝坑道口靠了过去。蜿蜒曲折的坑道里敷设了层层的定向雷,鬼子至少不会像在外面阵地这样轻易地突进我们的核心坑道。

    “老卫!进坑道!大家都进坑道!不要让鬼子冲入!”

    郭永威严地朝他周围的人下命令,包括战场指挥员们。

    “你也撤进来!”

    我冲郭永大喊道。

    郭永没有回话,也没有回头,只是奋力摆了下手示意大家快点撤进坑道。

    看着逐渐爬上来的鬼子,我心有不甘地一步步退向坑道。郭永还一个人站立在堑壕里,手中的加特林机枪间或发出短促的点射,而没有像早上那样没完没了地扫射。

    打头的鬼子已经冲到距离郭永不到三十米的距离上,所有近旁的鬼子都直奔郭永而来。他们已经对这个给他们造成巨大伤亡却怎么也消灭不了的中国重机枪手恨之入骨,无论如何也要用手里挥舞着的战刀凌迟结果他。

    “郭永,撤进来!”

    我依然不甘心地靠在坑道口大声地对郭永吼道,希望他能边战边退,跟我们一起撤进坑道中。

    没有回头,郭永依然一动不动地朝鬼子点射。被郭永击中的鬼子在堑壕前面翻滚哀号,哀号声清晰地传到我们耳中。

    指挥员也和其他战士焦急地催促着他。

    郭永还是没有动弹。

    终于,郭永手中的机枪发射完最后一发子弹。

    端着空机枪,郭永等待着鬼子靠上来。

    第一个鬼子扑上来,郭永用枪身格开战刀抬腿将他用力踹了下去,紧接着是另外一个。

    一柄从斜刺里捅过来的战刀插进郭永的腹部,又是一柄。

    两个嗷嗷叫的鬼子疯狂地用力将战刀捅进郭永身体里面,浸满鲜血的刀头从郭永的两肋后面透了出来。在鬼子的推搡下,郭永踉跄着一步步后退。

    就在后退的时候郭永扔掉机枪。左手卡着一个鬼子的脖子,郭永用右手奋力拉响胸前的光荣弹。

    “大勇!”

    速炸手雷发出的爆炸声吞没了郭永撕心裂肺的高喊。

    随着一团迅速膨胀扩大的火球,郭永和两个鬼子同归于尽!

    被围敌人的命运不会因为鬼子占领我们盘龙岭主峰而改变,因为我们后面还有增援的21军部队坚守的将近五六公里的山地阵地,已经丧失战斗力的被围鬼子们是不可能从这片满是洪水和阻击者的阵地上冲过来的;他们也没有逃走的希望了,因为今天早上我们的增援部队已经彻底将这支鬼子部队包围起来,正在从后方逐渐逼近。

    可这是为什么?为什么郭永会选择这片土地作为他的墓地,在今天?

    我无法理喻。

    鬼子在试探几回后停止了朝坑道深处进攻的企图,双方暂时陷入了对峙状态。鬼子不可能从布满定向雷的坑道中杀进来。

    “还有四个小时,合围战役应该结束了吧。”

    “那我们怎么撤退?等援军?援军在哪里?”

    “不知道对面山梁上的野战医院情况如何,鬼子有没有攻过去。那里可有我们四百多名重伤员和许多医生护士以及老百姓啊!”

    旁边两个战士担心地低声交谈着。

    全体集合!到信息战指挥中心的大厅里去。

    除几十个技术工程师,所有能战斗的指战员都在大厅里列队,大约有三百多人。

    队列的前面站着薛师长和政委,薛师长手里举着203师的军旗,政委手里则举着面国旗。

    “同志们,我们现在已经弹尽粮绝了。可现在,现在鬼子占领了我们应该坚守的最后一个阵地。盘龙岭主峰落到鬼子手中,我们还有战友处于危险之中。”

    “我这里请求,请求大家和我一道把这个本应该属于我们的阵地夺回来。”

    “我知道大家在想什么,合围战役已经胜利,坚守坑道我们可以不必付出无谓的牺牲。可盘龙岭却在我们手上丢掉了,而且对面山谷里是野战医院,里面还有我们四百多名伤员,他们都是我们师宝贵的剩余力量。没有子弹,可我们还有刺刀,我们是中国人,中国人的土地是不允许侵略者踏进一寸的。既然鬼子能凭借刺刀占领我们的土地,那为什么我们不能再用刺刀把她从鬼子手中夺回来呢?”

    薛师长站在队列前面对着我们大声说道。

    “请志愿者向前面跨一步,没有武器的志愿者到军需官那里领取步枪和适合肉搏的武器。”

    政委在一旁接着说道。

    政委还在说话的时候,一个人就朝前迈步,不是一步,那人径直走到政委的身边。

    是江垒,年轻的江垒!从侧面我一眼就认出他脸上的轮廓。

    一个,两个。

    我看见了曲成,还有李玮。

    当我还在犹豫是否朝前跨步的时候,我周围有更多的人开始挤出队列朝政委和师长走去。

    我的脸开始发烧,我为自己想活下去的念头而羞愧,喉头费力地吞咽着。

    看着更多的人走出队列,可我的腿却毫不留情地直立在地上。

    终于。

    我的身边已经没有人了,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不!

    我不想一个人!

    我不想一个人孤独地活着,不管是如何的卑微或是伟大!

    一步一步,强迫着自己的腿朝前面摆动,我在所有人目光的注视下朝他们踯躅走去。

    队列默然不语地依次经过军需官身边,没有武器的人从他手里接过空膛但上好刺刀的步枪。但即使是带刺刀的步枪也数量不够,一大半人空着手回到队列中,他们甚至连个光荣弹都没有。

    “谢谢!谢谢大家!我代表人民……”

    薛师长哽咽着再也无法说完话语,泪水顺着他灰黄的面颊流了下来。

    “有工兵镐!同志们,我们还有工兵镐!”

    是李玮在大声地提醒那些没有武器的战友,他的手里赫然提着一把被磨得锋利的工兵镐。

    工兵镐的数量也不够大家装备,到最后我们机灵的军需官弄来了钢筋条。

    重新列队的指战员们整齐地排列在师长面前,政委也举着红旗站在队列边上。

    “师长同志,203师全体突击队员全部到齐,请下命令吧!”

    依次报名完毕后政委大声地向师长报告。

    薛师长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举着战旗缓缓地从队列的这头走到另一边,他的眼睛紧紧地凝视着每一个战士,眼泪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没有掩饰此时自己的感情,师长任由眼泪顺着面颊流淌。

    最终,检阅完自己的部队后,师长正步走到旁边的工程师面前对中间的刘工正色说道:“刘工,各个坑道口的警戒部队我都已经预备好了。这里就交给你们坚守!”

    没有说话,刘工有力地摆动着手枪对他示意没有问题。

    “为了祖国!”

    薛师长擦干净眼泪对着我们庄严地大声喊道,手里的军旗被他高高举起。

    “为了祖国!”

    全体战士齐声喊道,一排排锋利的枪刺耸立在队伍之上,中间还夹杂着工兵镐,甚至还有钢筋条。

    整齐划一的喊声在坑道大厅里回荡着,久久盘旋在我的耳边。

    站在一旁的工程师们举起手朝我们这支开拔的突击队敬礼。

    越过一盏盏昏黄的应急灯,我拎着根沉甸甸的钢筋条紧跟在队列前面的战士后面。背在前面战士后背上的步枪枪刺发出冷冷的光芒,如同郭永那锐利的目光般注视着我。

    低沉有力的脚步整齐地踏在坑道的地面上,被脚步踏起的尘埃纷纷扬扬地弥漫在坑道里,把应急灯管笼上一层灰蒙蒙的纱雾。

    当我跟着队伍冲出坑道口的时候,外面的战斗已经爆发开来。

    打头冲出去的战士们和正监视着出口的鬼子兵迎头撞在一起,激烈的肉搏战在钢铁的碰撞和高声的呐喊中在山坡上展开。

    冲在队列最前面的李玮铁锨上已经沾满鬼子的污血,他的脸上也被鬼子战刀拉条大口子,神情可怖。

    下午的阳光灿烂得可以,明晃晃的光线映照着战士们步枪上锋利的刺刀折射出簇簇炫目的闪光。

    攥紧手里的钢筋条,我跟在已经将战旗迎风展开的师长后面大踏步朝山顶走去。

    战斗爆发了,盘踞在山头上的入侵者发出野狼般的咆哮声与越过师长扑到队列前面的战士们展开疯狂的肉搏战。

    我奋力跟随着前面的战士,旁边不断有与鬼子扭成一团的战士从山坡上一路滚打而下。

    愤怒地喊杀声响彻山谷,继续前进的战士们簇拥着战旗朝山顶冲去。

    虽然队伍里的人逐渐减少,但国歌与喊杀声却始终没有中断。

    奋力地敲烂一个正准备从我身边战士身体里拔出战刀的鬼子脑袋,我提着钢筋条怒吼着扑向另外一个与我们战士扭成一团的鬼子。

    杀!

    我的眼睛里一片通红。

    就用鬼子的血肉来祭奠我们的山河吧!

    鬼子已经没有支援炮火,攻占我们主峰的鬼子大约有两百多个,个个都坦着多毛的胸膛端着战刀。

    “师长上去了!”

    一个挥舞着工兵镐的战士边大声喊着边紧紧跟在擎着战旗的政委身后。

    打头跃向峰顶,师长手里捏着的手枪点倒几个鼓足勇气试图将他砍翻的鬼子。

    前面就是鬼子插在主峰上的膏药旗,一个鬼子军官龇着牙咆哮着不停地挥舞手里的战刀。

    很快,我们的突击队员和鬼子们在山头上展开一场血腥的肉搏战。

    几百人在盘龙岭主峰这不大的地方厮杀着,山坡比较陡峭,不断有我们的突击队员死死地搂着鬼子从山顶滚了下去。

    狼狈地用钢筋条格住一个鬼子恶狠狠劈向我的战刀。吃不住力量,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后面冲上来的一个战士帮我接住鬼子再次斜劈过来的锋利战刀。

    李玮挥舞着工兵镐冲出我们的队列一路杀进鬼子丛中,锋利的工兵镐在他的手中急速地舞动着,宽阔的镐面不断地划过鬼子的身体,带出一蓬蓬污血。

    一个鬼子从侧面猛然刺中李玮的后背。怒睁圆眼的李玮吼叫着反身一个怒劈,工兵镐锋利的铲面径直劈入了这个来不及躲闪的鬼子脖子里。

    “李玮,小心!”

    当看见另外一把战刀捅入李玮肩头的时候我惊声喊道。

    可眼前的几个鬼子拦住我们战士的前进道路。

    来不及救他了。

    因为巨大的痛苦,李玮没有力气再从垂死的鬼子身上拔回工兵镐。竭力挺直上身,李玮吼叫着拉响了悬挂在胸前的光荣弹。

    “啊!”

    一个手提钢筋条的战士狂叫着越过我们的队列朝看守膏药旗的鬼子军官扑了过去。

    是江垒!

    已经打疯了的江垒怒吼着抡起沉重的钢筋条劈头朝鬼子军官砸去,根本不理会这个鬼子军官从斜刺里挥过来的战刀。

    被江垒拼命的攻击所激怒,这个鬼子军官也丝毫不退地嗷嗷叫着挥舞着手中的战刀劈向对手。

    鬼子军官满身的肥膘肉,胸口满是黑毛,粗短的颈脖上安着颗肥硕圆滚的猪头,猪头的中央还别致地贴着枚仁丹砣子。

    轻便的战刀先一步砍到江垒的肋部,可江垒沉重的钢筋条随后也像棒球棍敲中棒球一般砰然抡上鬼子肥硕的脑袋。

    发出一声短促的嚎叫,被钢筋条敲烂脑袋的鬼子军官尸体像条失去重心的破麻袋一般重重地仆倒在膏药旗旁边,迸飞的脑浆直直地溅在还瑟瑟抖动的膏药旗上。

    被鬼子战刀砍中的江垒也踉跄着栽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江垒!”

    杀急了眼的我急忙窜到他的身边。

    江垒居然没有死,只是趴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我低头查看他胸口的伤势。

    怎么没有血?是不是被鬼子砍得太深了?

    “江垒,你?”

    我茫然地问道。

    “老子有防弹衣!老卫,快杀鬼子!”

    喘息片刻后江垒哇哇狂叫着扑向另外一个鬼子,奔跑的过程中还顺手将还插在地上的膏药旗一棍挑飞。

    当政委把战旗牢牢地插在盘龙岭主峰的时候,我们突击队只剩下八十多人。

    曲成一手提着工兵镐,一手攥着鬼子的战刀高声长啸起来,他的身上已经被血浸得通红。

    十几个吓破胆的鬼子正连滚带爬地匆匆逃下山去。

    他们已经没有远程火力支援,只能靠自己的步兵再从山下重整旗鼓一步步地爬上来。

    薛师长带头给我们那些受伤的指战员包扎伤口。政委也受伤了,用完好的右手拄着旗杆,政委的左手软软地垂在身上。

    “你们看,鬼子发现我们医院了!”

    正在向四周环顾的曲成一眼看见北面山梁下正绕道朝医院扑去的一队鬼子兵。

    医院里有我们四百多重伤员,还有许多医生护士和平民。那里防守薄弱,如果被鬼子突进去,后果不堪设想。

    情况紧急,薛师长连忙将队伍分成两部分,曲成和受伤的政委带四十个战士坚守主峰,其他战士在师长的带领下援驰医院。

    江垒死死地攥着我的胳膊不让我滑倒,我们俩踉跄地跟在援驰队伍的后面。

    我的肺都快破了,大口地喘着气,我竭力不让自己被队伍落下。

    江垒的钢筋条已经被他扔掉,手里换成了一把锋利的战刀。

    拄着钢筋条,我费力地登上一块巨石。

    医院就在前方,在坑道口边上我们的战士们正在与鬼子们混战成一团。

    是几个轻伤员,还有医生护士们。

    刘海啸也和一个鬼子在地上扭打翻滚着,他的手上还有手铐,没有办法用力,颈脖子已经被鬼子死死地掐住。

    一个女护士见状急忙扑了上去。

    是那个大眼睛的吴护士。

    她手里没有武器,只是攥着一支注射器!

    瞅准机会,吴护士狠狠地将注射器扎进快要把刘海啸掐死的鬼子颈部。

    这个鬼子的身体很快僵硬起来,弯曲着身体在地上滚动抽搐着。

    是阿托品,吴护士把满满一针筒的阿托品打进鬼子体内!

    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的鬼子很快像一片枯萎的叶子般蜷缩不动了。

    化学战,鬼子不是要化学战吗?

    那好。我们就给他化学战!

    随着几个赤手空拳的医生护士倒下,更多的鬼子涌到了坑道门口。

    我们竭力奔跑、狂吼着,可打头的战士距离医院还有一百多米的距离。

    一个小孩的身影挡在鬼子们前进的道路上。

    是周平安!

    失去父母的小男孩,怯怯地站立在坑道口的阴影里,单薄得似乎随时会被鬼子急驰而过的身体轻易地撞倒。

    战刀在夕阳下闪烁着凛冽的寒光。

    怪叫着的鬼子们试图将这个毫无威胁的小孩一刀砍翻。

    恐惧地看着砍下的锋利战刀,脸色苍白的孩子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鬼子战刀落下的时候,一团手雷爆炸的火球将孩子和这几个冲到坑道门口的鬼子吞噬了。

    孩子拉响了光荣弹!

    啊!

    疯狂奔跑着的战士们怒吼着扑向还在坑道外面山坡上与我们其他伤员和医生搏斗的鬼子们。

    枪刺在空中挥舞着,工兵镐在空中挥舞着,跟在风中猎猎飘扬的战旗后面。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鬼子兵们顿时慌乱起来,几个怯懦的家伙已经开始转身逃跑了。

    战刀狠狠地切进一个鬼子的身体里,江垒丝毫不理会鬼子同样剁在他胸口上的战刀。

    我滑倒在地上,真是太不中用了!江垒还在战斗,但看来已经没力气了。我在地上摸到一把谁落下的手枪,跪起来对着与江垒对砍的敌人就是一枪。嗵的一声响,一团红色落在鬼子胸前,把他打得后退了几步,却没受伤!这是一把信号枪!江垒向前一跃,战刀砍在那鬼子的头顶!

    侧后有声音,我急忙转身,一个鬼子冲到了面前,举刀冲我狠狠地劈来。我本能地用钢筋条去挡。

    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击着,我被鬼子的战刀劈倒。

    钢筋条脱手了,不,还在我的手上。

    是我的手脱离了自己的身体!

    巨大的疼痛让我几乎昏过去。

    想跑!

    我用完好的右手死死地拉住这个鬼子的脚腕。

    被我带倒的鬼子重重地摔在泥水里,沾满鲜血的战刀也脱手掉进一条堑壕中。

    狠狠地把我踹开,鬼子连滚带爬地准备越过眼前的这条堑壕。

    砰!

    从我身后传来一声枪响。

    鬼子的后脑勺上绽开一朵血花,如同他们膏药旗上的那团血污一般刺眼。

    失去重心的鬼子尸体晃悠着一头栽进堑壕里的污水中。

    我的眼前逐渐开始黑暗起来,恍惚中我看见布衣,他正朝我傻傻地笑着,手里还捏着那根燃着的香烟。

    “布衣!等等我!”

    我喃喃地自言自语着,身体松软无力地贴伏在土地上在慢慢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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