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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鸿昌的部队像跟屁虫一样被尕司令牵着鼻子满山转。官军剿匪从来都是这样子,甘南山区的各族百姓见过白狼当年怎样斗官军,百姓就笑吉鸿昌,胆子大的把歌谣都编出来了,“吉鸿昌吉鸿昌,河州城里当大王,甘南山里捉迷藏。”

    吉鸿昌不但不生气,还大叫好,好,唱得好。山民们胆子更大了,故意逗吉鸿昌,“将军,马仲英跳崖了,你还追啥呢?他又没往这里跳。”

    “白狼来过这里,我找白狼哩。”

    “白狼在这打败过冯玉祥。”

    山民们全都哈哈大笑,国民军官兵都燥了,手都伸向脖子后边的鬼头刀了,吉鸿昌牛眼睛一瞪,大家把手缩回去,吉鸿昌大声说:“当兵吃<cite></cite>粮,应差事哩。”

    谁也不知道这是当年破白狼的英雄。白狼在甘南耍尽了威风,窜入陕西秦岭山区,刚要入关中称王称霸的时候,遭到吉鸿昌的突然袭击。山民们不知道这些远方的故事,他们只相信身边发生的事情。

    吉鸿昌在夏河卓尼驻上一支部队,修桥补路,安置难民,对回民特别关照。

    战乱一起,民族仇杀的事情就避免不了,吉鸿昌的部队一个地方挨着一个地方做安置工作。追随尕司令的回民越来越少,回民们就说,冯玉祥瞎了眼,把刘郁芬换成吉鸿昌,省得老百姓受罪遭难。

    吉鸿昌的主力昼伏夜出,悄悄地埋伏在狄道口,狄道县城只留当地保安团。

    白狼大军当年从这里直扑兰州。官军以为白狼要攻兰州,全都聚在兰州,白狼在狄道兜了个圈子,掉头东下,陕西告急,西安暴露在白狼跟前,举国震惊。这回尕司令的意图又被吉鸿昌识破。马仲英如果占领狄道,可以补充更多的兵力和粮草,进可攻兰州,兰州不下,可绕过兰州,直扑宁夏,富饶的宁夏对马仲英来讲简直是天堂。吉鸿昌第一次援甘时路过宁夏,知道宁夏的战略意义。白狼当年是声西击东,马仲英是声东击西。

    “黑虎吸冯军”开到狄道,城头全是装备极差的保安团,没有正规军防守。

    尕司令把攻城任务交给副司令,“一个保安团,你去解决一下,破了城不许胡来。”

    尕司令累了,尕司令去睡觉。

    副司令带上队伍往城里攻。这些保安团死硬,虽说没重武器,都是些破步枪和几挺机关枪,枪打得也不紧,弟兄们就是冲不上去,因为城上的射击太准了,一枪一个,都是排子枪,响一下,都要倒一大片人。把副司令给打毛了,耍开二杆子了,扒下上衣,抡起一柄牧民铡草的大铡刀,带上敢死队,啊呀呀冲上去,城上的射击一下子就紧了,步枪机关枪从不同角度往下打,织起一道火力网,把敢死队打倒在城墙底下。副司令腿上挨了一枪,不撤,直直站着,城上又响一枪,大铡刀就咣啷一声落到地上,又是一枪,副司令“呜哇”吐出一股子血水,直到把血吐完,“扑通”栽倒地上。大军的土气一下子落了几丈。

    尕司令一听恶气翻,“蔫头黄瓜用不成,瘸三拐四的上不了城,吐血吐了几升升,还折了我多少人。”尕司令立在坡上下命令,“城北有个土墩墩,它比城墙高十分,队伍撤到城北头,扎好军营再攻城。弟兄们好好睡一觉,<footer></footer>攒足精神破狄道,晌午端一定能成功,要打就打吉鸿昌,地方保安团咱不弄。”狄道城北的高坡上,“呼啦啦”躺下几万人,卧的卧,睡的睡,尕司令还真想念吉鸿昌,同样都是国民军,刘郁芬躲在兰州不离城,赵席聘缩在河州城里耍威风,佟麟阁戴靖宇,败了一阵又一阵,突然来了吉鸿昌,能打硬仗还能收买人心,尕司令越想气越大,大声问他手下的兵,“你们说,到底谁是黑虎星。”河州的回回哈哈笑,“你两个都是黑虎星,阎王爷见了都躲哩。”尕司令坐在石头上咬牙切齿,“有他没我,有我没他,这一回碰上,决不手软。”弟弟马仲杰说:“马步芳欺负咱那么多年,你都没咬过牙嘛。”“马步芳他不配,我跟英雄斗,我不跟乌龟王八蛋斗,马步芳算个什么东西。”马仲杰就说:“给我一支人马,我去破城。”尕司令就笑了,“兄弟呀,你可是尕司令的兄弟,一个保安团算个鸟,叫别人去弄,以后碰上硬仗,哥给你机会。”

    日入中天,吹号起兵,看着雄壮的大军往山下开拔,尕司令很伤感,“去打保安团,老虎吃糕点,算个啥事嘛。”尕司令一抖绳到了城底下,勒马大叫:“吉鸿昌!吉鸿昌!你咋不来?”

    城头哈哈一阵大笑,真的出来一个吉鸿昌。城下的大军噢一声惊呆了,只有尕司令欣喜若狂,马鞭子朝上一举,拧过头对大家大喊:“吉鸿昌在这搭,冲啊捉吉鸿昌。”城头上的吉鸿昌微微一笑,那只戴白手套的手往上一举,枪炮齐鸣,城头城外一齐开火,无数道火网撒出去。

    尕司令精神抖擞,一下子从萎靡中摆脱出来。自从跳下高崖四处奔逃,就一直这么软不拉叽,炮火一激尕司令又成了一条好汉,在埋伏圈里左冲右杀,越来越欢,十面埋伏有八面埋伏被撕开口子,突围出击。尕司令还记着对弟弟的诺言,把队伍交给十二岁的弟弟。这才是正儿八经的娃娃司令,一脸稚气,挎着小马枪,骑上高头大马,“弟兄们跟老子上!”一马当先冲上去,队伍跟鞭子一样被这个十几岁的小娃甩出<strike></strike>去。

    “兄弟,我的好兄弟,一声老子哥就知道你能行。”

    马仲杰冲到关口跟前,子弹跟暴雨一样。山坡上孤零零立着一棵青桐树,又高又大跟天地间的柱子一样,马仲杰蹭蹭往树上爬,一眨眼就变成一只小松鼠窜上树尖,那支小马枪跟鸟儿一样在树顶上欢叫,叫了九下,山口上的机枪就被噎住了,山下的队伍冲上去。很快就到最后一道防线。山上全是国民军的大刀队,这都是精通武术的中原大汉,鬼头刀舞得呼呼生风。大军再冲不过去了。

    吉鸿昌纵马而来,从背上取下鬼头刀,“马仲英看清楚了,这是老子当年斩白狼的大刀,十多年没用过了,你娃娃好福气呀。”尕司令两眼放光,兴致勃勃冲上去,刀刀相合,火星飞溅,十几个回合,不管谁的战刀都取不了对方的首级。

    取不了算毬!各回各营,重振旗鼓再战。

    这次惨败,马仲英几乎全军覆没,冲出去数百人,往大山里逃去。

    吉鸿昌志在活捉马仲英。一支精悍的大刀队咬住尕司令不放,很快就把尕司令退到绝境。身后是雪山大河洮河,几里外就寒气逼人。尕司令骑的是大喇嘛送的黄骠马,黄骠马啊黄骠马,冰河就是人间苦海吧?尕司令纵马一跃,连人带马沉入河底。两岸的国民军和藏民都看见了,雄狮一样的尕司令从山崖上跳人滔滔大河。藏民们不由自主诵经超度亡灵。滔滔冰河,不要说人,就是山中猛兽掉进河里也会被冻僵淹死。人们很快找到了黄骠马的尸体,在水流平缓的地方被沙滩挡住了,细心的人发现马脖子被咬开一道口子,马血被咂干了。马是通神灵的,尕司令喝了马血升天了。

    国民军不相信藏民神神道道的故事。马仲英的部下被淹死了上千人,全被冻僵后呛死。马仲英的残部从狄道往阳县逃窜。吉鸿昌紧追不舍,从狄道到岷县数百里之地,各族仇杀,村庄变成废墟,吉鸿昌严令所部不许冲击回民,连刘郁芬分摊给各县的杂税都免去一半。部下劝吉鸿昌,“咱打仗不要管这些,刘司令会生气的。”

    “老百姓造反都是逼出来的,你们没发现马仲英队伍里回汉都有,汉民不爱闹事也跟着闹,回民刚烈,一有压迫就造反,想治服马仲英,就要安抚老百姓。”

    在夏河县,吉鸿昌与黄正清相遇。夏河境内,太平无事,马仲英军队在这里秋毫无犯。吉鸿昌就对部下说:“可见马仲英是讲道理的。”黄正清说:“我把兵撤了,县城不设防,拉不楞寺在此,怎么能打仗?兰州的刘大人如果像宣侠父先生待我们藏民一样待回民,就不会引起事变。”吉鸿昌认识宣侠父,一个带兵的将官,一个搞政工的文官,交往不深。黄正清以为他们是好朋友,都是西北军,都关心老百姓。黄正清口无遮拦,连宣侠父是共产党都抖出来了。西北军搞清党,早把共产党清出去了,蒋介石是杀,西北军一律送走。吉鸿昌没想到宣侠父在藏区这么得人心,后悔没交这个朋友。后来他们再次相逢,彻夜长谈,宣侠父成为吉鸿昌的人党介绍人。黄正清一直在夏河县当红色王爷,直到1949年与挺进西北的彭德怀大军会合。这是后话。

    1928年秋末,吉鸿昌在甘南大破马仲英,凯旋而归,入兰州。他在各地的所作所为早就传到刘郁芬耳里,西北军许多高级将领也不满吉鸿昌的做法。吉鸿昌浑然不觉。这员大将还有用场,刘郁芬劝大家忍一忍。不久有消息传来,一匹神马带着马仲英的残部往青海流窜。刘郁芬问吉鸿昌怎么回事。吉鸿昌说:“马仲英又活了。”

    “他不是跳河了吗?连马都淹死了,他能活着,洮河是不是倒流?”

    “这个人非同寻常,刘司令,赶快向青海发命令,让各县组织起来,防匪自卫。”

    “这史无前例呀,你吉大胆胆子也太大了。”

    “实话给你说吧,河州和甘南就用这办法,马仲英为什么专扑青海呢,他在河州甘南站不住脚啊。”

    刘郁芬不再理吉鸿昌,给孙连仲安树德这些西北军老将下命令:“马仲英已成强弩之末,一定要在青海彻底消灭他们。”

    尕司令一直被河水冲到下游,河州无法立足,他沿途召集残部钻进南山。那匹神奇的大灰马在主人上岸的时候就感应到什么,从黄河上游孟达峡一路狂奔,一天一夜后终于找到主人。孟达峡谷地汇聚着好几千人马,尕司令抓住马耳朵,往马嘴里塞一把豌豆,“马呀马,你的兵比我的还多呀,你就当副司令吧。”大灰马兴奋得刨蹄子。尕司令大声说:“我不是开玩笑,它已经当两回副司令了,你们以后要听它指挥。”

    大军一直在荒山野岭流窜,大家议论纷纷。尕司令的姐夫马虎山能征惯战,打起仗跟豹子一样,那些绿林出身的骑手就给马虎山点火,“这么下去不行,尕司令想当唐僧,咱就一辈子跟他吃素?”“挨毬的黄正清给他使了啥法术?把他给迷惑住了。”“咱得想个办法。”马虎山咳嗽一声,“你们说的啥我可没听见。”

    马虎山骑上马,踢咵踢咵走开。“他不会告咱去吧?”“他也是馋人,嘴上不说心里咚咚哩,我听见啦,心在胸腔里跟马蹄子一样,夏河县那么多金子银子<dfn>.99lib.</dfn>,可惜了。”“尕司令迟早要改造咱,咱先改造改造他。”

    1929年春天,大军开到湟源,百姓死难三千,湟源变成瓦渣滩。

    大军开到永登,百姓死难三千,永登变成瓦渣滩。

    大军开到民勤,百姓死难四千,民勤变成瓦渣滩。

    尕司令和他的执法队枪毙好几十人,大军跟潮水决堤一样拦不住,就跟国民军硬拚,一拚就倒下去一大片,狗日的一伙土匪,爷爷叫你们喂子弹。尕司令眼睛都红了<mark>99lib.</mark>。尕司令跑进塔尔寺,向大活佛请罪。大活佛说大地要淌血,谁也没办法,我知道你为何而来,光有恨没有爱不是真正的伊斯兰。

    大灰马在寺外嘶鸣,马鞍上的战刀在铜鞘里发出沉闷的吼声。

    骑手进来报告,国民军孙连仲的部队开过来了。尕司令向活佛施礼,“在佛祖圣地大开杀戒,活佛不见怪吧?”活佛说:“苦海无边,你去泅渡吧。”

    尕司令出去时,骑手们跟国民军接上火。那一仗,骑手们解决了国民军一个团。

    孙连仲从西宁亲自带大部队来攻,骑手们消失在巴丹吉林沙漠里,孙连仲望着拔地而起的黄尘发呆。参谋长说:“这小子就像一股风,来去无定,旋起旋仆。”

    孙连仲说:“命令部队坚守城池,不要进沙漠。通报上讲马仲英死了三次,一个人死三次你能相信他死了吗?”参谋长说:“马步芳对我讲过,只要马仲英不占地盘,他就成不了气候,他就会当一辈子流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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