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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宵禁的刃牙营地,街道上只剩若有若无的风声。

    小屋里的两人默默相对,各有所思。

    “见过黑沙领的悲剧,以及从烽照城回来后,在最沮丧、颓废、挫败、厌烦,跟父亲冲突不断的那些日子里,我回了自己的旧封地,把自己锁了起来。”

    快绳幽幽地望着飘忽的灯火。

    “在一个偏远乡下的野外,我遇到了丹娜。”

    听见陌生的名字,泰尔斯不由皱眉:

    “丹娜?”

    快绳依旧神情恍惚。

    “表面看去,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牧羊女。”

    “当那个午后,我不耐烦地说我是附近秩序官的亲戚,闯进她看守的羊圈只是意外,更不可能偷她的羊时,她马上双眼放光地向我索赔二十个银币,就为吓坏了她的一只奶羊。”

    快绳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扑哧一笑:“丢了一头有奶的母羊,转过来敲一头有钱的肥羊,为什么不呢?”

    “我们就是这样认识的——霸气十足的牧羊女和自暴自弃的偷羊贼。”

    泰尔斯观望着对方的表情,发现快绳的眼神无比温柔。

    “她有什么特别的吗?”他不禁问道。

    快绳抬起头,翘起嘴角。

    “噢,丹娜是最特别的,”就像一个向邻居炫耀贤惠妻子的普通人一样,快绳表情有趣,语气得意:“尤其是被一个脾气粗鲁的矮人老头养大之后。”

    “她总是笑着,活泼而奔放,即使在养父不幸过世之后。哪怕以北地人的标准来看,她也很不矜持——她的矮人养父用教挥锤的方法教她赶羊,老天,被她的牧羊手杖抽在身上可真疼。”

    改名换姓的摩拉尔依然笑着,泰尔斯从他的抱怨声里读出了属于快绳的、独有的轻松。

    显然,他并不像自己说的那样讨厌丹娜的手杖。

    “丹娜打着两份工,一份牧羊挤奶,一份在酒馆里帮忙,却是个精明难欺的女孩儿。”

    说起那个女孩儿,快绳眉飞色舞:“她曾挥舞手杖,把五六个偷羊贼赶得落荒而逃,把暗藏色心的村长打得屁滚尿流,也曾花言巧语,把寻机揩油的酒客哄得钱袋空空,她懂得用巧计捉弄克扣她工钱的酒馆老板,还有力反击欺凌她的老板女儿。”

    跟随对方的讲述,泰尔斯垂下头,在脑里描绘着这个不一般的牧羊女孩儿:泼辣、开朗、挥舞手杖的样子就像一头凶狠又可爱的小狼崽,在用前肢护着自己的食物,对周围张牙舞爪。

    “她经常会双眼晶晶亮地数着床底下藏着的钱币,却不是跟村里的其他女孩一样,只是为了攒嫁妆,然后倚靠某个肯娶她的男人凑活一生,或者打扮得花枝招展,期盼着成为某个大人物的情妇。”

    “因为她总相信着,自己的生活不会被任何东西束缚。”

    快绳的眼神黯淡下来:“跟我恰恰相反。”

    他痴迷地望着灯火:“她相信着总有一天,自己会攒够钱,然后登上驶向村外的马车,到达麋鹿城的港口,买下一艘船,成为一个四处探险的女航海家,环游世界,在惊涛骇浪和海市蜃楼里散尽一生的光芒。”

    女航海家。

    泰尔斯想起了什么,下意识地看向快绳。

    “但她不知道,除了乘客,航海船不收女性,他们认为海上的女人是不祥的,”快绳垂下眼神,嘴角依旧上扬:“一个老水手告诉我,据说牧海少女不喜欢同性。”

    泰尔斯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爱,或者只是青涩的好感,但至少当我躺在丹娜的身边,闻着她身上的羊奶香味,看着她开朗活泼的笑容,甚至品尝着她嘴唇上的柔软时,我能忘记很多不如意的事情。”

    快绳呆呆地道:“在她的面前,我才是摩拉尔,而非行尸走肉的继承人,我尽可以大声说出我最真实的欲求和想法,不用把环游世界的愿望说成是当雇佣兵的梦想,来表现自己是个强硬的北地战士。”

    快绳停了下来,似乎在品味那一刻的心情。

    月光被云层笼罩,劣质的灯油慢慢耗尽,粘土构造的简陋房屋里越来越昏暗。

    但没人想要去重新拨亮灯火。

    “后来呢?”泰尔斯在黑暗里出声道。

    快绳吸了一口气,换了个姿势。

    他像是刚刚回过神,继续他的故事:“就这样,我在龙霄城和封地之间来回,一面目睹着权力的阴暗和扭曲,一面感受着丹娜的快乐和温柔。”

    “为了丹娜,为了她环游世界的理想,我试着违心去迎合父亲的要求,却唯独抗拒着他的催婚,我一次又一次绞尽脑汁地说服他,未来的龙霄城大公必须有一个符合政治利益的妻子,所以不能仓促。”

    “父亲居然很欣慰,他以为我开窍了,懂得为龙霄城权衡利弊了,尽管他不知道我突然振作起来的理由,但他不管那么多,他大概觉得管教我就跟管教苏里尔一样。”

    快绳嗤笑了一声,笑声里是淡淡的悲凉。

    “但是,当然,这不能长久。”

    “父亲还是为我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妻子人选,让我以修改《要塞和约》的名义去试试看,虽然她和她的家族都在敌国。”

    《要塞和约》。

    敌国。

    那个瞬间,泰尔斯突兀抬头,难掩面上的惊讶。

    “所以,你们六年前的出使……”

    快绳点点头,默默叹息:“对,六年前,按照计划,在修改《和约》之后,龙霄城就要为他们的继承人,向伦巴家的世仇,帝国贵裔,亚伦德公爵的独女求亲。”

    他嫌恶地摇摇头:“尽管十几年前,埃克斯特才刚刚把老亚伦德公爵吊死在寒堡。”

    泰尔斯眉心一皱:“米兰达?怎么可能?”

    快绳叹了口气。

    “无论求亲还是《和约》都只是手段,父亲不想放任星辰王国在战后慢慢恢复,也不想由着黑沙领拿要塞当借口拥兵自重,他要试探凯瑟尔王和亚伦德家族,顺便敲打黑沙领,这三者的反应会告诉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所以这就是你出使的意义,”泰尔斯怔怔道:

    “为下一场战争或谈判做准备,无论是星辰,还是黑沙领。”

    新星,以及龙血。

    他绷紧了手臂。

    快绳轻哼一声,语气透漏着讽刺:“是啊,无论是拉拢你们的北境、分化星辰内部,抑或修改《和约》获取利益、打压黑沙领,顺便为我累积未来选王的威望……父亲,他总是这么计划周全,一举多得,一件简单的事情,能被他玩得花样繁多,意义深远。”

    说起努恩王,快绳的情绪低落了不少。

    “别跟他在一个棋盘上对弈,泰尔斯,因为你不知道在这局棋里,他的手段有多深沉,底牌有多少张,”快绳表情淡漠:“而那些被父亲玩弄鼓掌之上而不自知的人,则无比悲哀。”

    别跟他在一个棋盘上对弈……

    玩弄鼓掌之上而不自知的人……

    泰尔斯的呼吸急促起来。

    他想起和查曼王在马车里的对谈。

    在说起努恩王时,无论他还是查曼,都能从对方的眼睛里感到那一丝发自内心的敬畏与心寒。

    谁曾想到,一个死去多年的人,还能让他们如此狼狈?

    快绳的语气充满了复杂的愁绪:“我猜,查曼和康克利,他们在无数次对抗国王的失败里,终于体悟了这一点:别跟努恩王玩游戏。”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

    “后来的事情,大概是许多骑士小说和吟游诗的范本,”快绳勉强地笑着:“我父亲终于发现,他的儿子和继承人居然迷恋着一个乡下的牧羊女,为此抗拒着他的使命。”

    泰尔斯扬起眉头:“我猜,天生之王不太高兴。”

    “不太高兴?”

    快绳冷笑一声,口吻带着淡淡的怨恨:“你的用词太礼貌了,泰尔斯。”

    “然后呢?”泰尔斯问道。

    快绳顿了一下。

    这一刻开始,他在黑暗中的剪影变得萧索而凄凉。

    “父亲私下派人去了我的封地,泰尔斯。”

    快绳失落地道:“他找到了丹娜。”

    “他找到她了。”

    久久的沉默。

    好半晌,泰尔斯才艰难地开口追问:

    “发生什么了?”

    快绳似乎不太有说下去的动力和欲望,可他毕竟重新开口了,这一次,他的声音嘶哑起来。

    “丹娜死了。”

    说话的人就像一具行尸走肉,一动不动,毫无生机:“就在我闻讯赶回封地的那一天。”

    泰尔斯屏住了呼吸。

    快绳干巴巴地道,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我发疯似地推开白刃卫队,却只能在羊圈里发现她冰冷多时的遗体,脸上仍然挂着笑容。”

    “她是被毒死的。”

    快绳的声音颤抖起来,带着恐惧与悔恨俱备的浅浅哭腔。

    “他们告诉我,她是自己服毒自杀的,但是……泰尔斯……”

    毒死的。

    那个瞬间,泰尔斯想起了英灵宫里的那个夜晚。

    想起了努恩王那枚精致的指环。

    凯旋。

    想起了曾经的那个女孩,阿莱克斯。

    泰尔斯顿时不寒而栗。

    星辰王子忍住没有说话。

    屋子里只剩下快绳痛苦的喘息声。

    最终,快绳的情绪平复下来。

    “锁链。”

    泰尔斯回过神来:“什么?”

    “那副权力的锁链,泰尔斯,”不知从何开始,快绳的声音带上了淡淡的决绝:

    “那天晚上,我呆呆地望着丹娜的遗体,就像当初望着苏里尔的遗体。”

    “我突然明白过来,我从没有挣脱过它。”

    泰尔斯静静地听着,但他的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复兴宫里的地下墓室,是那些大大小小的石罐和石瓮。

    黑沙领内的莱曼隘口。

    刃牙营地里的鬼王子塔。

    咚。

    快绳向后一仰,后脑重重地擂上墙壁。

    “从出生伊始,我就在这样一副锁链之下,无论它让我克制守己,安于现状,做一个听话无害的子爵,还是催促我转向来路,去做一个野心勃勃,慑服众人的君王,从未逃脱。”

    他咬牙道:“我在它一松一紧,一前一后的拉扯里,自欺欺人。”

    “我终于明白了。”

    快绳来到床沿,他把双腿放下地面,手肘架在膝盖上,身体前倾,直直盯着泰尔斯。

    “我要么顺从,屈服,让它把我的身心越锁越紧,”快绳的语气让泰尔斯不由心中一紧:“要么彻底抛弃它。”

    “成为真正的自己。”

    泰尔斯默不作声。

    “摩拉尔早已经死了,泰尔斯,并非在他被星辰人刺杀,或者在他逃离英灵宫的时候,”快绳冷冷地道:“而是在他作为努恩之子,作为沃尔顿血脉开始自己生命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而直到我艰难地攀爬黑径,爬出龙霄城的那个夜晚,在那里,名为摩拉尔的男人才第一次活了过来。”

    “在那一天,我才看到,我是真正在用自己的双手拯救自己,在逆转命运,在狠狠打碎一切幻想和侥幸之后,”黑暗中,快绳的眸子闪闪发亮:

    “彻底唾弃这副名为权力,实为囚禁的锁链,向它和它所代表的一切狠声说‘不’——包括美其名曰‘责任’的强迫束缚,包括被人誉为‘美德’的虚伪矫饰,包括被呼作‘大义’的自欺欺人。”

    快绳的话音消失,徒留决绝与毅然。

    过了好久,感慨良多的泰尔斯才艰难出声。

    “所以你选择了离开。”

    泰尔斯叹气道:“不管你可能背上什么样的骂名:懦夫,胆怯,或逃避。”

    快绳不以为然地笑了一声:“随你怎么想,但我……”

    可泰尔斯的下一句话,却让快绳不由微微一愣:

    “也许有时候,比起顺从世俗的目光,走上他人预想的道路,这需要更多的勇气吧。”

    泰尔斯的口吻带着些许的感叹。

    “也许。”快绳看他的眼神慢慢变了,不再是那种若有若无的戏谑,而是认真与严肃。

    月光重新露出云层,洒下银辉。

    两位王子静静地对视着。

    泰尔斯感受着对方眼中的坚定、决然,以及隐隐约约的彷徨和迷茫。

    “可你是怎么做到的,摩——快绳,”泰尔斯忍不住发问:“绝不回头?”

    “那些……你真的能轻易放下?”

    “在你离开的日子里,就不曾后悔过?”

    这次轮到快绳停滞住了。

    他沉思着。

    有那么一刻,泰尔斯在他的眉心里找到一丝挣扎。

    但快绳最终还是舒展开了眉头。

    “六年前,我从海里生还,听见埃克斯特剧变,父亲去世的消息时……我也震惊过,绝望过,后悔过。”

    “但就像我说的那样,”快绳深深地叹出一口长气:

    “父亲的结局是注定的,无论我在不在。”

    “而龙霄城和埃克斯特……我在那儿,它们有可能会变好,也有可能变坏,但我不觉得,它们会单单因为我而变好或变坏。”

    那一瞬间,快绳就像一个经历了太多风雨浪涛的老水手,在最后一次航海归来的黄昏,围着火炉给大家讲着故事:

    “我不想也不能太贪心,去试图掌控那些超出我范围的事物——如果历史有两个结果,那我是应该为龙霄城少了我就凋敝一片,而痛哭流涕,还是应该为龙霄城没了我反而幸存下来,而欢呼雀跃?”

    泰尔斯愣住了。

    “我能做到的,就只有也只能拯救自己。”

    “仅此而已。”

    他幽幽道:“仅此足矣。”

    “而我在这里,在荒漠,在海上,我竭尽全力维持着一个小船队的运作,一间小店铺的生计,一个小队伍的生存,帮助着这些一只手就能数完的小人物……”

    快绳透过窗户,看向外面同样斑驳的墙面,凄清的小巷:“事实上,我并不觉得自己在这里所做的事情,并不觉得我在这里所能找到的价值,要比在龙霄城的密室里,像个不动如山的长者一样移动筹码,跟诸侯们谈笑风生,动辄涉及什么历史使命、国计民生,要来得更渺小或更卑微。”

    “我只是……选择了独属于我的人生。”

    泰尔斯静静地听着,眼中难掩讶异。

    最终,星辰王子移开目光,长出了一口气。

    他仿佛刚刚打了一场大仗,颇有些疲倦。

    “对不起,快绳,”泰尔斯靠住了墙壁,整个人放松下来,微微一笑:“刚刚,我说了些不合时宜而又自以为是的话,指责你——你知道,突然碰到那个害你在异国他乡为质六年的罪魁祸首的时候……”

    泰尔斯摊了摊手。

    快绳抬起眼神,眼中含笑:“我理解。”

    “所以你冷静下来了?审讯到此为止了?”

    两人相视一笑,曾经陌生的敌意慢慢消散。

    “是的。”

    “我明白了,那是你的选择,”泰尔斯轻声道,放下心里的芥蒂:“而我无权置喙。”

    “我尊重你的选择。”

    快绳深吸了一口气。

    他轻声开口,短短的两个词,话语里却有些忍不住的感慨:“谢谢。”

    “别误会,我并不全然赞成你的看法,”泰尔斯扭了扭腰,舒缓着流血不畅的背部:“尤其关于历史的运作,或者你对责任的意见。”

    快绳眨了眨眼:“但你说了,你尊重我的选择。”

    “这远远比全然赞成,更为可贵。”

    快绳静静注视着泰尔斯在暗夜里的轮廓。

    他笑了。

    “谢谢。”

    泰尔斯挑起眉毛。

    “好吧,我接受。”他轻哼一声。

    但快绳却摇了摇头。

    “不。”

    “这一声谢谢,是为了阿莱克斯。”

    那个瞬间,泰尔斯整个人都僵住了。

    只见快绳认真地看着泰尔斯:“在你的龙霄城故事里,你讲了那么多堪称秘辛的事情,决斗,灾祸,伦巴,加冕,仿佛亲眼目睹,却唯独没有提你自己。”

    “要么你纯属吹牛,就像一个道听途说的街边小贩。”

    他眯起眼睛:“要么,你当时就身在其中,泰尔斯·璨星。”

    “所以,谢谢你,在那个听上去如此可怕的夜晚,帮助了她,现在的龙霄城女大公。”

    泰尔斯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你刚刚说,”泰尔斯皱眉道:“你的政治课成绩很差?”

    快绳耸了耸肩,重新露出笑容:“当然比不上某个在国是会议上大杀四方……”

    “不。”泰尔斯摇了摇头,不等他开口,就自问自答。

    “我在想,快绳,你也许很聪明。”

    “比大多数看上去老辣多智的贵族,都要聪明。”

    泰尔斯感叹道:

    “只是你的老师没发现。”

    快绳的笑容轻轻一滞。

    他嗤笑了一声,继续刚刚的话题。

    “我知道那姑娘是什么性格。”

    快绳淡淡道:“阿莱克斯虽然很讨人厌——除母亲的容貌之外,还继承了她父亲的自尊和高傲——但她并不是什么坏女孩儿,只是没有管束的童年,让她骄纵了一些。”

    泰尔斯的心像是一下子被揪紧了。

    阿莱克斯。

    听着快绳说起那个记忆中的女孩儿,他的心里空空的。

    眼中浮现的,是她临终前的痛苦抽搐。

    不。

    泰尔斯像是魂魄离体,呆滞地想道。

    不,摩拉尔。

    他还不知道。

    他不知道……

    “有你看护着她,我很欣慰。”

    快绳哼笑着:“所以,谢谢你,泰尔斯。”

    “谢谢你为她做了那么多,无论是我知道的,或是我不知道的。”

    但是。

    但是她……但是他印象里的,他说的那个女孩儿已经……

    泰尔斯咬紧牙齿。

    “小心了,泰尔斯,”快绳眯眼看着他,话锋一转:“虽然我才说过,无论有人牵挂和被人牵挂……”

    “但你们之间的爱情,也许会比我和丹娜更坎坷。”

    这个刹那,泰尔斯僵死在原地。

    爱情?

    “快绳,你误会了……”泰尔斯叹息道。

    但快绳打断了他。

    “别以为这离你很远,泰尔斯,这个时代,血脉和家世是一种诅咒。”

    快绳撑着膝盖,指了指泰尔斯,表情严肃:“以你的身份,总有一天,会有某个人——亲人,朋友,有威望的人,你信任的人——他们来到你的面前,义正辞严地告诉你:为了某项更高的利益,为了某些更多的人民,为了某个更伟大的目标……”

    “你必须交出自己,包括你的爱情,你的人生,你的自由,向他们屈服,成为他们的俘虏,加入他们的游戏。”

    泰尔斯愣住了。

    “而你的选择,将决定你是什么样的人。”

    快绳紧紧盯着泰尔斯,让后者颇为不安。

    “但无论你如何选择,无论你要牺牲什么,留下什么,”快绳表情不动:“都得保证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泰尔斯。”

    “别让他人替你决定。”

    埃克斯特的前王子目光一紧:“绝不。”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他。

    他此刻百感交集,整个大脑同时被对阿莱克斯的可怜,对欺瞒摩拉尔的歉疚,对小滑头未来的担忧,对权力锁链的感慨,以及对误会的哭笑不得,挤得满满当当的。

    无比复杂。

    无言以对。

    “至于我这边,别担心,”快绳扬扬眉毛,笑容真诚而简单:“解决了迪恩,我会走得远远的,既不回去龙霄城,也不会现身。”

    “不给我的侄女添堵,当然,也不给你添堵。”

    “这是我的承诺,北地人的承诺。”

    光线太暗,他没注意到泰尔斯不太对劲的脸色,认真地道:“如果你真的爱她,泰尔斯,你和阿莱克斯……”

    “那你们就有了我的祝福——虽然不能大肆宣扬——摩拉尔·沃尔顿的祝福。”

    “分离只是暂时的,愿你们早日重见,终成眷属。”

    祝我……我和阿莱克斯……

    早日重见?

    在哪儿重见?

    少年微微抽搐着脸庞,不知是该戳破还是该拒绝。

    最终,他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面对满面希冀的快绳,星辰王子挤出一个难看而尴尬的笑容。

    “谢……谢谢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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