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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老兵马棚传武艺   赵元朗初饮小红槽 
赵匡胤回到大院门口已经是傍晚时分,这时才发觉自己两手空空,醋瓶子打破了,两个铜钱也不翼而飞了,这可怎么回去向母亲交代?在院子外面徘徊良久,没有办法交代,终究还是要回家,只得硬着头皮走进家门。父亲赵弘殷穿着便服坐在桌旁,母亲杜氏一见他走进房门,脸上阴云密布,道:“早上叫你打醋,出去一天才回来,自己跪下。”赵匡胤当下跪在墙边,杜氏拿起鸡毛掸子,道:“你说,干甚么去了?”赵匡胤道:“没有干甚么。”杜氏用鸡毛掸子指的他的背心,道:“学会说谎了是吗?”赵弘殷皱眉道:“说真话。”赵匡胤道:“真的没有干甚么。”杜氏见他仍然倔强,道:“别人都告诉我了,说你在外面和人打架,有没有这回事?”
赵匡胤眼见隐瞒不了,只得道:“阿娘要孩儿出去打醋,到了外面,看见喂马的老兵撞到了人,那人的外号叫做过山虎。他十分凶狠,二话不说,一腿把老兵踢翻在地。孩儿见他出手伤人,于是和他动上了手。后来我们约到城外,打了一架。”杜氏怒道:“要你打醋,你却与人斗殴打架,叫你不听话,叫你打架闹事。”一边大声斥责,一边用鸡毛掸子抽打他的背脊。鸡毛掸子力道虽大,可是赵匡胤面不改色,一声不吭,咬牙忍受。他早已练的皮粗肉糙,并不觉得十分很疼。正在这时,韩令坤冲了进来,道:“元朗,听说你和过山虎动手了,谁打赢了?”但见杜氏正在责打赵匡胤,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又退了出去,在房外探头探脑的张望。
杜氏一连打了十几下,鸡毛掸子断了,只得住手。不知道是打累了,还是气的,脸色变的苍白,大口喘气。赵弘殷扶着她坐下,埋怨道:“你看看把阿娘气成甚么样子了?”赵匡胤道:“阿娘,孩儿知道错了,你别生气。”杜氏抚着胸口,道:“我不生气?要你出去打醋,你就能和别人大打出手。听说你惹得是开封城恶名远扬的地痞无赖,得罪了这些人,一辈子都不得安宁。”赵弘殷道:“咱们住在军营大院里,就算这些地痞混混胆子再大,也不至于闯进军营闹事。”杜氏道:“这些人无恶不作,万一给他们打伤打残,该如何是好?”
赵弘殷问道:“你受伤没有?”赵匡胤笑道:“他们不但没有伤到孩儿,反而还给喂马老兵打伤了。”杜氏怒道:“你还笑得出来?”赵弘殷心中大奇,问道:“喂马老兵打退了混混们?他会武吗?”赵匡胤想起了老兵的嘱咐,知道自己手漏了嘴,连忙改口道:“孩儿说错了,他不会武功。”赵弘殷鉴貌辨色,见他支支吾吾,知道在说假话,追问道:“快说,究竟是谁出的手?”赵匡胤急中生智,道:“是孩儿,是孩儿打退了他们。”赵弘殷知道他自幼习武,对付二三个成年人,应该绰绰有余,于是点了点头,算是信了。
杜氏道:“今天不许吃饭,就跪在这里反省。从明天起,不要到处乱跑,每天在家里读书练字。”赵匡胤闻得此言,心中大急,心想:“阿娘不许出门,如何去练武功?”念及于此,不禁急得满头大汗,脱口而出道:“不行。”杜氏见他顶嘴,气恼之极,道:“翅膀没有长硬,就学会顶嘴了吗?”赵匡胤道:“孩儿不敢,孩儿答应过老兵,每天丑时要去马棚。”杜氏问道:“每天丑时去马棚做甚么?帮他喂马吗?”这句话倒是提醒了赵匡胤,连连点头,道:“是啊,他要孩儿帮忙喂马。”杜氏道:“这可稀奇了,马匹夜晚也在睡觉,三更半夜的,喂甚么马?不许去。”赵匡胤跪行到杜氏面前,央求道:“阿娘,求求你了。”
赵弘殷深谙军营里的事,道:“那老兵六十多岁,孤苦伶仃,或许这些时日身体不适,要元朗帮忙切切草料,洗洗马厩,也是有的。元朗帮他,也算是做善事,为自己积福。”赵匡胤应声附和,道:“是啊,是啊。”杜氏见丈夫这般说法,只得松口,道:“除了帮老兵喂马,哪里都不许去。”赵匡胤不胜大喜,道:“多谢阿娘,多谢阿爹。”说着竟然站了起来。杜氏颦眉道:“谁要你站起来的?跪着反省。”赵匡胤答应一声,又跪到墙壁边上。
赵弘殷道:“前几天才刚刚说过你,要你听话,怎么没过几天就惹是生非了?”赵匡胤低着脑袋道:“孩儿知道错了。”赵弘殷劝道:“打也打了,跪也跪了,我看算了罢。”杜氏出生大户人家,知书达理,不似别的女流之辈没有见识,肃容道:“他现在还小,顽皮胡闹,都像是一匹难以驯服的野马,眼下不把他的性子改过来,长大之后只会更加无法无天。不许吃晚饭,跪到天亮。”赵匡胤道:“孩儿丑时要去马棚,不能跪到天亮。”杜氏道:“那就跪到丑时。”
赵弘殷时常要随军出征,在外的时候多过在家的时候,聚少离多,家里的一切大事小情皆由娘子杜氏一人操持,管教孩子的事插不上嘴,而且杜氏所言不无道理,当下道:“你阿娘叫你反省,你就好生反省。闭门思过,都是为了你好。”赵匡胤道:“孩儿知道。”赵弘殷见杜氏脸庞犹有愠怒,劝道:“元朗还小,莫要为了些许小事气坏了身子。”正说之间,小妹走到堂屋,道:“阿娘,匡义又尿炕了。”杜氏道:“我知道了。”到里屋为赵匡义换尿片去了。赵弘殷指着匡胤道:“你呀你,都这么大了,还是不让阿爹阿娘省心。”言罢叹息摇头,一付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韩令坤躲在门外,眼见赵弘殷夫妇进了里屋,于是迈腿进了房门,小声问道:“元朗,听说你和过山虎动手了?”赵匡胤道:“我在罚跪,以后再说。”韩令坤又道:“你饿吗?”赵匡胤点了点头。韩令坤道:“你等一下。”回家拿了一个冷了的胡饼,塞给赵匡胤,道:“我回去了。”赵匡胤点了点头,趁着没有人,几口吃了胡饼。生怕母亲听到声音,不敢细嚼慢咽,每咬一口就硬生生吞下去。就这么大口干咽下去,吃的两眼直翻。
他就这么直挺挺的跪着,好不容易熬到了丑牌时分,迫不及待的站起身来,走出家门。快步走到马棚,棚梁上点着一盏油灯,军马都闭着眼睛睡觉。马棚里静谧无声,虽然不是伸手不见五指,却也黑黢黢的,看不到老兵的人影。总算年幼,眼睛明亮,在黑暗中看到草料上睡着一个人,于是走上前去。正是老兵四仰八叉的躺在草料堆上,鼾声如雷,睡的极其香甜。他当下道:“老兵,我来了。”老兵一惊而醒,坐了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问道:“怎么是你,三更半夜,你来马棚做甚么?”这一问把赵匡胤问得一怔,过了一会,方道:“你不是说过,要我丑时来马棚,你教我武功吗?”老兵总算是想起来了,道:“你不说,我竟然忘了。”跳下草料,一连打了几个哈欠,又伸来伸懒腰,道:“你想学甚么?”赵匡胤想了一会,道:“我想学你昨天使的武功。”
老兵翻了翻眼珠,道:“没有学会走就想跑吗?老兵昨天试了试你的身手,蛮力倒是有点,招式也算有模有样,可是根基不牢。要想练武,必须要先打牢根基,先扎半个时辰的马步。”赵匡胤初学武功的时候就已经扎过马步,心想这有何难?当下双拳收到肋边,半蹲下去。老兵白了一眼,喝斥道:“你这样懒懒散散,是扎马步的样子吗?”赵匡胤道:“这就是扎马步呀。”老兵抖手就是一记马鞭,道:“还蹲下一点,大腿和地面成一条线,腰板与小腿一条线,收腰提臀,腰马合一。”赵匡胤给马鞭打得一阵刺痛,不敢怠慢,照着老兵的话做。老兵又道:“左右冲拳。”赵匡胤当下依言双拳直击,老兵道:“力贯双臂,拳势不能停歇。”
半个时辰还没有过去一半,赵匡胤就觉得腰酸腿软,不知不觉,身体往上抬起了一点。老兵毫不客气,又是一鞭打在背上,道:“站好,莫要偷懒。”又见赵匡胤拳势减弱,似乎有气无力,道:“拳头上的力道大起来,每一拳都要用尽全力。”传授武艺起来,竟然格外严厉,端的一丝不苟,不容一点失误。和往日烂醉如泥的模样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不可同日而语。在赵匡胤看来,却是吹毛求疵,鸡蛋里面挑骨头,心中颇有些不服气。老兵道:“你不要不服气,这些是练武的基本功,练好了腰马,只是第一步,更难的还在后面。”
又过一阵,赵匡胤的双腿开始颤抖起来,拳势的力道也减弱不少。老兵理所当然,又是一鞭,道:“你以为练武很容易吗?如果吃不了苦,索性放弃,不要练了,免得老兵跟着一起遭罪。”赵匡胤天生傲骨,闻得此言,激起了满腔傲气,一边出拳,一边咬牙道:“我要练武,再苦再累,我也不怕。”虽然累得满头大汗,犹是出拳如风。
杜氏觉得儿子的话大有蹊跷,躺在炕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赵弘殷问道:“你怎么了?”杜氏坐了起来,道:“我越想越觉得古怪,老兵为甚么平白无故要元朗帮忙喂马?”赵弘殷问道:“你担心甚么?”杜氏神情凝重,道:“我怕他说谎,给别有用心的人带入了歧途。”赵弘殷不以为然,道:“我看是你多心了。”杜氏想了一会,道:“我终究是放心不下,要去瞧瞧。”
杜氏一直睁开眼睛想着心事,等到丑牌时分,听到堂屋里发出动静,知道赵匡胤出了家门,于是起身穿好衣裳。赵弘殷醒来,问道:“你真的要去吗?”杜氏道:“我不放心,一定要看看究竟。”妻子夜深人静独自外出,赵弘殷也是放心不下,道:“我和你一起去罢。”夫妇二人当下轻手轻脚来到马棚,生怕赵匡胤和老兵发觉,躲在马棚外面,凝目查看。虽然离的较远,但是马棚周围静悄悄的,赵匡胤和老兵说话,隐隐约约能够听清。
杜氏道:“我猜想一定有古怪,没有说错罢?”赵弘殷也觉得匪夷所思,道:“元朗为甚么要这老兵传授武艺?他整天喝的醉醺醺的,分明就是个一无是处的醉鬼,元朗傻了吗?”杜氏道:“再看看就知道了。”当看到老兵重重抽了一鞭的时候,杜氏一阵心疼,道:“老兵怎么能动手打人呢?”赵弘殷也是大皱眉头,顿时神情不悦。在父母心中,儿女就算再不肖,也轮不到别人责打,他们自是不快了。
杜氏道:“不行,我要和他评评理。”赵弘殷知道师徒之间传授武艺的规矩,道:“师父责打徒弟是常有的事,就是亲如父子,儿子犯了错,父亲还是会不留情面的责打。”杜氏知书达理,知道丈夫所言不无道理,但是亲眼睹觌儿子受罚,虽然不生芥蒂,终究还是无法释怀。赵弘殷道:“我做了半辈子的武将,元朗能练成武艺,将来投军,也算子承父业了。”夫妇二人又观察一阵,方才离去。
赵匡胤已然腰膝腿腹,酸软痛涨不堪,不过拼着一口气,紧咬牙关,苦苦支撑而已。刚到半个时辰,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他早就累的虚脱无力,连动一动手指头的力气也没有了。额头脸上不断渗出豆大的汗珠,浸湿了衣裳,仿佛淋过大雨一般。
老兵问道:“你以为我在折磨你吗?不吃苦中苦,如何成为人上人?”顿了一顿,又道:“今天先练到这里,你回去罢。”赵匡胤大口喘着粗气,脸上一阵失望,道:“你说教我武功的。”老兵问道:“你站得起来吗?”赵匡胤右手撑着地面,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老兵道:“好罢,时间还早,先教你一套‘伏虎拳’,相传这套拳法乃是李存孝所创,因此也称为‘十三太保伏虎拳’。”赵匡胤问道:“你昨天打过山虎的拳法,是不是‘十三太保伏虎拳’?他是过山虎,你就用‘伏虎拳’打他?”老兵道:“正是如此。”一边演示拳法,一边说出每招每式的名称。这路拳法只有三十六招,手足并举,拳势刚猛,虎虎生风。赵匡胤睁大眼睛,生怕错过一招半式,不敢眨动一下,当真是目不转瞬。
老兵打完拳法之后,问道:“看懂了多少?”赵匡胤道:“看懂了一半。”老兵又演练一遍,问道:“看懂了多少?”赵匡胤道:“看懂了八成。”老兵点了点头,道:“你来练一遍。”赵匡胤当下练了一遍,老兵一一指正失误的地方。他于武艺一道,天赋异禀,当真是天纵奇才,一点就透,练了三遍,就已经融会贯通了。虽然是初学乍练,却也得心应手。老兵看了看天色,已经是拂袖时分,道:“快天亮了,老兵要切草料喂马了,你该回去了。”赵匡胤虽然意犹未尽,但是知道时辰到了,当下离去。
回到家中,只见父母坐在堂屋,似乎在等待自己。终究心中发虚,缩了缩头。杜氏道:“喂完马了?”赵匡胤含糊其辞,点头说是。杜氏板着脸庞道:“还在说谎吗?”赵弘殷道:“丑时的时候,我和你阿娘悄悄去马棚看了看,你没有喂马,而是跟着老兵练武学艺。”杜氏厉声道:“还不说实话吗?”赵匡胤眼见谎言被揭穿,知道瞒不过去了,只得道:“是啊,孩儿练武去了。”赵弘殷问道:“喂马老兵是甚么来历,你知道吗?”赵匡胤回道:“孩儿问过了,可是他不肯说。”顿了一顿,又央求道:“阿爹阿娘,他不许别人知道是隐姓埋名的高手,说是要是传了出去,就不教我武功了,请你们守口如瓶,不要说出去。”
赵弘殷不明就里,问道:“他是隐姓埋名的高手?”赵匡胤连连点头,道:“是啊,昨天他一个人力战过山虎他们十多人,举手投足就打得他们落荒而逃,是孩儿见过最厉害的高手。”赵弘殷大觉不可思议,问道:“既是高手,为甚么要深藏不露,混进军营?”赵匡胤道:“他说是为了躲避仇人,因此躲进了军营。”杜氏道:“咱们不一探究竟,你就一直瞒着是不是?”赵匡胤见母亲疾言厉色,知道动了怒气,连忙跪下,道:“阿娘息怒,老兵要孩儿守口如瓶,才肯传授武艺,因此孩儿才说谎的。”杜氏道:“此人来路不明,不知道是正是邪,以后不许跟他练武了。”赵匡胤忙道:“阿娘,他是好人。”杜氏‘哼’了一声,道:“他的脸上又没有写字,你怎么知道是好人?”
赵匡胤道:“他为了救孩儿,才出手的,否则不会有人知道身怀武功。”赵弘殷沉吟片刻,道:“要是老兵没有歹心,真心实意传授武艺,我看可以学学,算是强身健体罢。我身为护圣军军官,又要随时随军出征,又要训练军士,军务繁忙,在外的时候多,在家的时候少,没有多少时间教他武功。有人肯教他武艺,我看并非是坏事。”杜氏反问道:“练好了武功,好出去惹是生非吗?”赵匡胤道:“孩儿没有惹是生非。”杜氏道:“那你昨天为甚么与人斗殴打架?”赵匡胤道:“孩儿看到过山虎欺负老兵,因此才出手帮他的,孩儿那时并不知道他深藏不露。”赵弘殷道:“以前只知道那老兵是个醉鬼,想不到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真是人不可貌相。”赵匡胤亦有同感,点头说是。
赵弘殷道:“娘子,元朗既有心练武,就成全他罢。”杜氏知道赵匡胤自小性子就野,上树掏鸟窝,下河抓鱼虾,骑马射弓箭,弹弓打麻雀,甚么顽皮的事都做过,也做的出来。自己一个人操持家务,还要抚养小妹和匡义,分身乏术,顾得了东顾不了西。要是不许练武,说不定又会捅出甚么篓子。思前想后,终于道:“要练武不是不可以,不过要约法三章。”赵匡胤道:“只要让孩儿练武,莫说约法三章,便是约法十章,孩儿也答应。”杜氏正色道:“不必约法十章,约法三章就够了。第一每天要读书写字,第二不许惹是生非,第三不许与人打架斗殴。”赵弘殷道:“练武为的是强身健体,有朝一日,有用武之地,而不是恃强斗狠的。”赵匡胤为了练武,甚么都不在乎,当下满口答应。
杜氏道:“你可别现在一口答应,转过身去,就忘的九霄云外去了。”赵弘殷道:“你也十三四岁了,算是半个男儿汉了,应该懂得人无信不立的道理了。”赵匡胤神色诚恳,道:“孩儿一定谨记阿爹阿娘的教诲。”杜氏神情变的缓和,算是默许了。赵弘殷点了点头,道:“你阿娘一个人忙里忙外,很不容易,你是家里的长子,一定要有长子的样子。”赵匡胤颔首说是。
一家人吃了早饭之后,赵弘殷换上军服,离家去了军营。杜氏拿出《诗经》,要赵匡胤咏读并练字。她出生于大户人家,因在同族中排行第四,成亲前称为杜四娘子。十六岁嫁给赵弘殷的时候,正是韶华如花的年华。虽然不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也知书达理。那时明眸皓齿,双鬓如画。肌肤娇嫩,吹弹可破。嫁入赵家之后,过起了居无定所、颠沛流离的日子。即便如此,仍然无怨无悔。光阴荏苒,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当初十六岁的少女变成了现在将近四旬的中年妇人。有了三个孩子,因为操持家务的缘故,一年四季荆钗布裙。脸色微微泛黄,还有了一些斑点。一双纤纤玉手也变得又粗又糙,而且起了茧子。如今黄脸婆一样,早已非复当年的风采。而赵弘殷也四十多岁了,也不是当年那个仪表堂堂的青年了。
赵匡胤喜动不喜静,捧起《诗经》便觉得重若千钧,头疼不已。虽然咏读,可是如坐针毡,扭来扭去,浑身不自在。一夜没有合眼,又加上不喜欢读书,不知不觉,竟然打起了瞌睡。杜氏给匡义换完尿布出来,只见匡胤一手撑着脑袋,闭上了眼睛,当下拿起桌上的竹尺,打了一下。赵匡胤惊醒过来,连忙拿起《诗经》,读了起来。杜氏怒气冲冲道:“刚才说过的话,这么快就忘了吗?”赵匡胤道:“孩儿没有忘记。”杜氏道:“站起来读书。”赵匡胤当下站了起来,读道:“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过不多久,赵弘殷回到家中。杜氏见他行色匆匆,知道出了大事,问道:“这么快就回来了,出了甚么大事?”赵弘殷道:“成德军节度使安重荣上表,奏表上说契丹虎视眈眈,有进犯中原之意,吐谷浑、东西突厥、沙坨等部族不堪忍受契丹欺凌,皆有归顺我朝之意,请求陛下审时度势,即刻举兵。而他自己也召集本镇军马,配合禁军,共同反击契丹。奏表最后竟然指责陛下‘以帝父事契丹,并竭中国之物力以媚无厌之蛮夷’。他不但向陛下上呈奏表,还把奏表誊录多份,发往各镇节度使们观看。陛下觉得他有反意,决定明天领兵北巡邺都,护圣军要随军前往邺都。”杜氏神情担忧,问道:“又要打仗了吗?”赵弘殷面色凝重,摇头道:“我也说不清楚,或许安重荣肯认错,陛下说不定会赦免他的罪过。”顿了一顿,又道:“赶紧给我拿几件换洗的衣服,我要赶回军营。”杜氏答应一声,回里屋收拾衣物。
赵弘殷肃容道:“元朗,阿爹又要随军远征了,不知道甚么时候才能回来。这段时间,你要听阿娘的话,带带弟弟妹妹,不要惹祸。”赵匡胤道:“孩儿知道了。”想了一会,又道:“等孩儿长大了,就帮阿爹打仗。”赵弘殷见他小小年纪就能说出这么暖心的话,心中一阵欣慰,道:“等你长大了再说罢。”
说话之间,杜氏清理了几件衣物,打成包袱。赵弘殷拿过包袱,道:“我走了。”杜氏不知道他这一走,何时才能回来,又是担忧又是伤感,道:“自己要小心,早点回来。”赵弘殷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大步而去。杜氏目注丈夫离去,伟岸的身影消失于眼帘之中,不禁怅然若失。坐到椅上,回想成亲之后的往事。
丈夫最初投在王镕麾下,后来辗转各地,最后才投入禁军。十多年来随军南征北战,鞍马劳顿,没有一刻停歇。只要随军出征,自己时时刻刻担惊受怕。远的不说,就说三年前天雄军节度使范延光兴兵称叛,丈夫也是随军出征。天子诏令东都巡检使张从宾率军平叛,可是张从宾竟然吃里扒外,第一个竖起了叛旗。兵进洛阳,弑杀了天子的两个儿子石重信和石重义。禁军与叛军打了一年多,最后天子竟然赦免了范延光,叛兵叛将的罪过也一概不予追究。此战打得莫名其妙,结局更是稀里糊涂,百思不得其解。早知如此,就不应该打了。不论结局如何,丈夫终究原模原样回来了。杜氏不谙国家大事,也不愿操心国家大事,只希望一家人平平安安,团团圆圆。往事历历,宛如在目。丈夫这次随军出征,能不能像以往一样,安然无恙回来?思绪万端,愁眉不展,担心终是免不了的。
赵匡胤虽然还不懂事,但见母亲神情忧伤,问道:“阿爹走了,阿娘不高兴吗?”杜氏道:“你阿爹又随军出征了,阿娘担心。”话犹未了,里屋传来匡义的啼哭之声,于是问道:“小妹,弟弟怎么哭了?”小妹道:“弟弟不肯睡觉,我打了他一巴掌,他就哭了起来。”还在为丈夫担心的时候,年幼的匡义又哭闹起来,杜氏免不得一阵心烦意乱,又到里屋哄匡义去了。等到抱着匡义出来时,赵匡胤已经爬在桌子上睡着了。
赵匡胤此后每天丑时去马棚练功,白天又要读书写字又要照看小妹和匡义,再也没有出大院一步。
这天杜氏早早就起了床,煎了十几张面饼,然后抱着匡义,领了小妹,和贺夫人、韩夫人一同前往大相国寺进香祈福。原来韩伦、何景思和赵弘殷一样,随石敬塘的车驾前往邺都。三位夫人相邀,一同前往大相国寺,为自己的丈夫进香祈福,保佑平安归来。
赵匡胤一个人在家里读书,口里虽然照着书上的字,一句句的念,可是神游物外,手上却在比划招式。这时韩令坤走了进来,道:“咱们的阿娘都去大相国寺烧香了,咱们也出去玩罢。”赵匡胤皱了皱眉,道:“阿娘要我读书,不许我出去。”韩令坤问道:“在读甚么书?”赵匡胤道:“阿娘今天要我读《论语》,说是回来之后要考我。”顿了一顿,念道:“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你知道这句话是甚么意思吗?”
韩令坤也是捧起书本就头疼,放下毛笔就浑身舒坦轻松的少年,要他读书写字比登天还难。无论读甚么书,都是囫囵吞枣,一知半解。想了一会,笑道:“话说孔子收徒授业,给弟子们定下个规矩。交三十个钱,就只能站着听,没有钱当然只能站着。交四十钱,就能指点一二,稍微的答疑解惑。交五十钱就能天天迟到,早来晚来都是一样。交六十钱就能听到顺耳的话,甚么话好听,就说甚么。交七十钱就不得了啦,听不听课,悉听尊便。坐着还是躺着,随心所欲。”他歪曲原文,解释的一塌糊涂,谬之千里。赵匡胤只知道照本宣科,并不知道是对是错。韩令坤道:“读甚么书,咱们骑马去。”一把抢过《论语》扔到桌子上。赵匡胤大半月没有走出院门了,也想出去逛逛,当下说好。
时光荏苒,一年多后,赵弘殷、韩伦和贺景思一同回到了大院。虽然安重荣和山南东道节度使安从进联手反叛,可是石敬塘早有准备,费时一年,终于平定了这两处的叛乱,他们因此也随军回来了。三人交割完公事,迫不及待回到大院。暌别一载有余,一家人再度团圆,赵弘殷和娘子杜氏原本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但是四目而视的时候,竟然却相对无言了。
杜氏喜极而泣,道:“日盼夜盼,你终于回来了。”赵弘殷笑道:“是啊,总算是回来了。”凝目而视,只见她脸庞的颜色又深了几许,眼角又添了几丝浅浅的皱纹。四十岁的年纪,看上去倒像是四十五六岁的样子。他知道娘子略显苍老是操劳家事所致,叹道:“这一年多来,辛苦你了。”杜氏见他双鬓微霜,一年不见,竟然生了数茎白发,道:“你怎么长了白发?”赵弘殷笑道:“还不是思念娘子,就成了这样。”杜氏终于破涕为笑,道:“都这个岁数了,居然学会了贫嘴。要是孩子们听到你这样说话,看你的老脸往哪里搁?”赵弘殷这时才发觉屋里静悄悄的,除了自己夫妇二人,看不到一个孩子的身影,于是问道:“孩子们呢?”
话犹未了,只听得赵匡胤道:“阿爹,你回来了。”赵弘殷转过身去,只见匡胤抱着弟弟匡义,和小妹走了回来。赵弘殷抱过匡义,道:“叫阿爹。”匡义已经四岁了,早就会说话了。只是赵弘殷离家一年有余,觉得陌生之极。睁着又大又圆的眼珠,看着赵弘殷。赵弘殷不在家的这段日子,杜氏总是教匡义叫‘阿爹’二字,当下道:“阿爹回来了,快叫阿爹。”匡义这才怯生生的叫了一声。赵弘殷喜上眉梢,笑道:“好儿子,一年不见,会说话了。”眼见匡义肤色雪**嫩,眼睛明亮清澈,十分可爱,竟然不想放手了。
这一年多来,赵匡胤倒也听话,有时和韩令坤出去玩耍,却没有惹是生非。说到武功,老兵教的认真,他自己更是勤学苦练,不懂就问,已然精进不少。除了个头没有长高,力气也比以前大了许多。
这天韩令坤走到赵家,道:“元朗,我已经从军了。”赵匡胤见他头带皮笠,身穿军服,脚上一双乌靴,显得英姿飒爽,惊呼一声,脸上露出羡慕的表情,问道:“你甚么时候当兵的?”韩令坤道:“就是今天,阿爹领我去的军营,进了护圣军。我一换上军服,就来找你,你看我穿着军服好看吗?”赵匡胤左看右看,一边凝望一边啧啧称奇,道:“好看,好看。”杜氏听到堂屋里大呼小叫,于是从里屋走了出来,笑道:“德顺,你也从军了?”韩令坤颔首道:“是啊,婶婶,侄儿今天刚刚从军。”杜氏仔细端详,道:“你穿上军服,真是精神百倍。”韩令坤也是这么认为的,笑道:“多谢婶婶夸奖。”顿了一顿,又道:“婶婶,我想和元朗出去走走。”杜氏道:“去罢,不过要记住不要惹祸。”赵匡胤道:“孩儿知道了。”
两人出了大院,信步而行。韩令坤原本身形修长,相貌堂堂,穿上军服,更加精神抖擞,不少路人投来赞许的目光。他不禁意气风发,左顾右盼,志得意满。腰板挺的更直了,步伐也迈的更大了。
边走边说的时候,赵匡胤看到前面一人走起路来一跛一拐,左边的腿瘸了。那人在前面行走,看不到面容,可是看他的背影,却有似曾相识之感。苦思冥想,却想不出那人是谁。那人身后跟着两人,各自抱着一大坛酒。只听得左边那人道:“虎哥,还没有到马棚吗?”赵匡胤听到‘虎哥’二字,猛然想起那人就是过山虎,心想:“他怎么瘸了左腿?”念及当年之事,又想:“是了,当年老兵打碎了他的左腿膝盖骨,因此左腿残了,这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他们去马棚做甚么?难道要报仇雪恨吗?”想到此节,顿时为老兵担心起来。韩令坤见他忽然神情变得凝重,问道:“你怎么了?”赵匡胤知道老兵的脾性,不愿别人知道他的来历,当下道:“我有事,你先回去罢。”韩令坤皱眉道:“有甚么事?”赵匡胤见他追问,可是又要守口如瓶,只得道:“我真的有事,今天不能陪你了。”韩令坤见他支支吾吾,似乎有事情瞒着自己,虽然心中好奇,可是不便打破砂锅问到底,道:“好罢,我回去了。”
赵匡胤待韩令坤走远,这才大步追上过山虎,可是怕他察觉,不敢跟的太近,蹑手蹑脚,尾随其后。穿过一条大街,只见过山虎走进马棚。他揆度过山虎上门报仇,当下箭步如飞,抢在他的前面奔进马棚。老兵正在草垛旁切草料,赵匡胤道:“老兵,仇人上门来了。”虽然得老兵传授武艺,可是不知道他的姓名,因此一直都以老兵相称。老兵奇道:“老兵哪有甚么仇家?你吓唬我吗?”赵匡胤抬手一指,道:“过山虎来了。”话犹未了,过山虎满面堆笑走上前来。
老兵瞥了一眼,道:“果然是仇家找上门来了。”说着拍了拍手,抖了抖满是油污,肮脏不堪的军服。过山虎拱手为礼,笑道:“见过前辈。”老兵问道:“你的伤好了,向老兵寻仇来了?”过山虎忙道:“不敢,不敢,前辈是深藏不露的高手,虽然打残了晚辈一条腿,但是晚辈不敢记恨,更不敢动报仇的心思。”老兵道:“你找到马棚来,究竟是为了甚么?”过山虎道:“实不相瞒,当初前辈打伤晚辈,晚辈起初确是恚恨无比,可是后来静下心来想想,又对前辈佩服的五体投地。晚辈养了一年多的伤,已经痛改前非了。”老兵‘哼’了一声,道:“你痛不痛改前非,跟老兵有甚么干系?”
过山虎陪笑道:“前辈大人有大量,想必不会记仇罢?”老兵浑浊的眼睛倏然射出寒光,道:“你想用这句话激我吗?老兵不喜欢和外人打交道,你们走罢。”过山虎见他下了逐客令,道:“听说前辈喜欢喝酒,晚辈找了两坛好酒,请前辈笑纳。”老兵嗜酒如命,听到这里,不禁精神大振,问道:“是甚么好酒?”过山虎回道:“一坛梨花春,一坛小红槽。”老兵似乎迫不及待了,道:“快拿过来尝尝。”两名混混当下将酒坛放到他的脚下。
老兵拍开小红槽的泥封,顿时异香扑鼻,当下举起酒坛,正要仰首通饮之际,赵匡胤扯了扯他的军服。老兵顿时心生警惕,道:“你先喝。”过山虎笑道:“前辈怕我在酒里下毒吗?”一瘸一拐走上前来,拿过酒坛,咕嘟嘟喝了一大口。老兵方知酒中无毒,道:“有酒无肉,终究少了些甚么。”过山虎当下吩咐两个混混,道:“你们去买些肉来。”顿了一顿,又道:“前辈一个人喝酒岂不寂寞,晚辈陪前辈喝个尽兴。”两人当下席地而坐,你一口我一口,似乎老朋友一样,畅饮起来。
过山虎转头道:“小兄弟,过来一起喝酒。”赵匡胤天不怕地不怕,过山虎既然盛情相邀,倘若不去,反倒显得没有胆量。于是走了过去,和他们一样盘膝而坐,捧起酒坛喝了一大口。小红槽色泽清亮殷红,仿佛胭脂一般,故名‘小红槽’。他第一次喝酒,入口但觉清香馥郁,甘甜醇厚。酒水顺着喉咙流入腹中,沁彻心脾,说不出的舒畅痛快。老兵每天喝得东倒西歪,烂醉如泥,他从前一直大惑不解,有时会想:“酒有甚么好,为甚么老兵饮之不厌?”喝了第一口酒,方知当真美味之极,实乃天下第一等饮品,难怪人们称酒为‘琼浆玉液’。老兵日在醉乡,沉醉其中,也就不足为奇了。其实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老兵也为了麻醉自己,这才每天喝得醉醺醺的,喝醉了就不用再回忆往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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